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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蒋介石



       原载于《海内外读者精华》1995年

           ·陈洁如·

  初识蒋介石

  1919年暑假期间,我在张静江家补习。孙中山先生带着两位男子前来拜访,一个是戴季陶,一个是蒋介石。张先生便将逸民和我介绍给这位著名的革命领袖。

  下午,孙先生和俩位客人走了。我也向逸民告辞,准备回家吃饭。不料,一位刚才和孙先生同来的客人却象站岗似的伫立在张府大门口,他(蒋介石)因酒意泛颊,脸色通红。他趋前问我为何偌早离去,前往何处?

  他这一问使我略感震颤,因为此君仅曾草草介绍于我,实际上完全陌生。他中上身材,体形略瘦,头上光秃,颧骨耸凸,下巴宽阔,鼻子短直,说话时口带浊音。显露特长的牙齿,深沉锐利的眼睛及动人的嘴唇。他急切地再问:“你住在哪里?”

  我想这不干他的事,所以故意说个错地址。

  “那么我送你回家。”他坚决地说。

  我急忙地说:“不要,不要。”他便挡住我的路。我停下来说:“你千万不能跟我走在一起。我父母管得很严,他们看到我和一个陌生人在街上走,会骂我的。”此时我发慌起来,想冲过去。

  他见我慌急的模样,就站在一边让我过去。

  第一次不愉快的约会

  一次,蒋介石约我到乔治餐厅见面。用餐时,他很兴奋。讲他那口宁波土话,一直不断向我提问题。

  我坐在那儿,端详这位瘦细灵活的男子,炯炯的眼睛和长长的白齿,的确显得有活力,怀有满腔野心。付过账后,我们走出餐厅。我本想回家,蒋介石却似乎不在意地向我说:“我带你去看望我的姐姐。”他接着又说:“家姐是位很和气的人,你会喜欢她的。她的住处距这里不远。”

  我不太无礼貌,勉为顺从。我落在他后面十步。到达一个名叫勃灵顿的旅馆。他说:“家姐住在这里二楼,请跟我来。”我们走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时,一个服务生走来,和蒋细声说话,然后就领我们到楼上一个房间里。

  走进房后,我惊奇地发现这是一间大卧室,有一张宽大的西式床,一切都显得洁白干净。我在房口看了一圈,转身问蒋介石:“令姐呢,怎么没见到她?”这时正好看他扭转钥匙,想在房内锁住房门。突然间我十分害怕,神经质地在发脾气了:“你要不马上让我走,我就喊人了。”接着我就大叫起来。

  看见我如此惊慌,他腼腆地拉开门,我就一冲而出。走出旅馆,我下定决心再也不跟他说话了。

  他要用鲜血写下爱的誓言

  介石带我到法租界的法国公园去。我们坐在长凳上,他滔滔不绝地谈自己。他向我解说了关于前妻毛氏和前妻姚氏的经过。他看着我说:“现在,我要告诉你我心里的话,请你仔细听着:如果你肯嫁给我,依照民国的法律,你就是我唯一的合法妻子。”

  我静静坐着,张口结舌。他见我如此紧张,便唤到:“我向你发誓:海可枯,山可崩,我对你的爱永世不变。”

  我想答应他,但怎么也说不出口。他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,拉出发亮的刀片说:“如果你不相信我真心爱你,让我用这把刀切下我的一个手指,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。怎么样,你说!”

  定婚后蒋介石为我改名

  订婚的第二天,介石和我按照西方习惯,整天上街购物和拜访亲友。他对我一直和善,体贴,有礼。黄昏,我们坐在店里喝冷饮,他对我说:“'阿凤'是乳名,只有你母亲才能叫。我替你取了一个新名字。我想这名字和你的个性很相配。这个名字是'洁如',意思是'纯洁脱俗',在我眼中你正是纯洁脱俗,你喜欢吗?看!”他取出一张他自己的照片,左边写着我的新名字,也签了他的名字。

  婚礼

  我们的婚礼于1921年12月10日在上海永安大楼大东旅馆的大厅里举行。介石送我的结婚礼物是一架小型的柯达相机,我送给他一只带金链的金挂表。3点整婚礼开始,证婚人张静江先生坐在礼桌的中央,他的左边是男方主婚人戴季陶,右边是妇方主婚人我的母亲陈吴氏。大约有50位亲友分坐在大厅两侧,兴奋地参加这场愉快的婚礼。我们的洞房就订在大东旅馆的第127号套房。

  介石与我此生均不能生育

  作为蜜月旅行的第二部分,我们游览了苏州,回上海之后,我发现身上出了疹子。我试用各种油膏檫抹,不但无效,而且越来越糟。后来,突然发现腿上也出现疹块,手腕按脉处也出现两块红疤。它们虽不痒,但看起来很不好,我很发愁,我一生从未得过这种病。

  介石带我去看他的朋友李大夫。他是德国留学生,专精细菌学和性病。李大夫取了介石和我的血做瓦塞尔曼氏反应检查(梅毒血清诊断法)。等了令人心烦的日子,这位血清专家宣布我们的血有阳性反应。

  我一听到这个坏消息,发了疯似的,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,冲出诊所,坐上一辆出租汽车到我母亲家。

  “噢,妈妈。”我哭诉着,“我得了花柳病。是大夫告诉我的。看看我这些毛病。”

  不到半小时,介石来了,解释说这病是轻度的,用六零六针药可以痊愈,这是他自己的旧毛病,传给我了。

  母亲痛骂了介石半小时。他承认了他的“罪恶”。

  “我再也不同你在一起了。”我哭喊着,“你是个坏东西,我要跟你离婚。”

  “我怎样才能使你相信我要真的悔罪呢?”他哀求着,低头站在那里,表情非常严肃阴沉,接着说:“只原谅我这一次,回到我的身边来。我向你发誓,为了悔过,永远不再沾一点酒。”

 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:“你要同他去大夫那里,赶紧去治,不可耽搁,最要紧的是把那个病从你的血中清洗干净。”

  于是,那天黄昏,介石再带我去李大夫诊所治疗。在打针前,李大夫对介石说:“这是个不大好谈的话题,所以请让我和你的夫人单独谈谈,你可不可以在候诊室等一下?”介石出去以后,李大夫向我作了六零六注射,并说:“你打十次针,就可痊愈。我现在要坦白告诉你,淋病细菌已进入你的身体,说确切点,就是你的输卵巢,这可能使你不能怀孕。但是你的病是轻度的,只要继续坚持治疗,就不必担心。”

  事毕,我走进候诊室轮到介石进入诊疗室了。他打过针后,李大夫告诉他:“你在结婚前,本应先完成以前的治疗,但你没有等待充分的时间以完全治愈,因而传染了你的夫人。从现在起,你必须继续坚持治疗以便康复。你原已患有副睾炎,这使你不能生育。今后你恐怕不可能再生育孩子了。”

  为了表示悔悟,介石对我起誓,如我答应不离开他,从今以后,他不再喝所有烈性酒,普通酒以至茶和咖啡。“我愿终生只喝白开水。这是一种自我惩罚,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?”

  介石和宋霭龄秘商叫我走开

  北伐途中,在南昌,介石想到一个计谋,要动摇敌人的根基,必先夺其力量,而重要的力量之一是财力。目前他尚无财力。因此决定拉拢汉口政府的财政部长宋子文。最妙的方法是利用他的姐姐孔夫人(宋蔼龄),孔夫人也有些想法而急于见介石。他就写信给她,请其来九江密商此事。夫人接信后火急前来九江,她并不下船,派人请介石至船上议事。介石在船上逗留了整4小时。孔夫人不下船的原因是避免与我见面。

  介石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。他说:“我不曾也不想对你保密,尤其现在需要你的帮助。孔夫人告诉我说:'你是一颗正在上升的新星,但无独立完成大业的魄力。要完成重建中华大业,需要巨大的势力,金钱,魄力和特权,对于这些,你现在一无所有。我愿与你谈成一笔交易。我不但将影响我的弟弟子文脱离汉口政府,将更进一步尽量联合上海的大银行家以金钱做你北伐的后盾,供应你经费和军火,我们有一切关系。你这方面要做的是,和我的妹妹美龄结婚,在南京政府成立时任命我的丈夫孔祥熙为行政院长,我的弟弟子文为财政部长。”

  介石看着我说:“我现在已无路可走,我不能再指望汉口政府给我金钱,军火和军需供应。她的条件是唯一的解决办法。现在我要请你帮助我,求你务必答应。而且,真正的爱情是要以一个人愿意牺牲的程度来衡量的。”

  “你要我怎么做?”我问。

  “退让5年,让我和宋美龄结婚,以便获得必要的协助而继续北伐,脱离汉口而独立,这只是一场政治婚姻!”

 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,自我们结婚以来,我一切以他为重,现在他却要求我退让,好象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儿戏。我知道孔夫人的个性。任何事情在她看来都是商业行为。

  女人的本能使我忽然觉得,他说的不是真话。我知道事情早已决定,他勉强对我做出一个笑容。

  我面无表情地听他说:“我知道美国的大学有最好的管理课程,这些都非常有用。但要学习这些,必须出国留学。”

  他滔滔不绝地说:“你愿意去美国留学5年吗?你回来时南京政府将已成立,我们可以开始共同生活,我们的情爱将始终不渝。我们将可实现我们一直向往的并肩工作的生活。你同意这样的约定吗?”

  “5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”,我轻笑着说:“不要再许诺言或再发誓!我已听够了。我仍然记得你在上海法国公园对我发的此情不渝的誓言。当时你甚至愿砍下一只手指以表示诚意。到现在为止,你所有说过的誓言和承诺都是空话。所以不要再作你无法遵守的诺言。”

  介石闪着乌黑的双眼改变战术,他不再堆笑脸,变得十分严肃,断断续续地说:“你知道,我的处境很危险,我必须在你的帮助下采取决定性行动。如果我能贯彻此一任务,中国就有救,我也可以活下去;不然我将因失败或失望而死,你不愿看到这种下场吧!”

  “这是我的一个转机,”他解释说:“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。”

  “务请帮助我。”他继续说:“你只需在国外逗留5年,我将答应你只需在外国逗留5年,我将答应你的任何要求,只是务请你在紧要关头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
  “如果我同意退让,那只是为了中国的统一。绝不是为了你或为了宋蔼龄。”我愤怒地说。

  我决心离开南昌,于是收拾了行装,坐火车至九江,然后乘船回上海。回到上海,我一直无法恢复平静,也无颜进娘家的门。

  蒋介石的诺言

  1927年8月1日是个闷热的晴天,介石一早来到我母亲的家,他独自进屋,将卫士和蓝衣队的便衣留在庭中。我看着他讽刺地说:“大驾光临,愧不敢当。俗语说:'无事不登三宝殿',你今日来此,想必有事求我!”“你说得对,洁如。”他一副施恩的样子说:“我来告诉你有关你去美国的事。我已安排张家姐妹(编注:即张静江的俩个女儿,长女蕊英,幼女倩英)与你作伴,照顾你。你只需去美国5年!这是你的船票。”我未伸手接票,回答说:“我已退让成全你的野心,你还再要求什么?你常常说可任人摆布,你是否要强迫我出国?”

  “过去的已经过去,”我无精打采地说:“我在此与母亲同住已经很满意。”我望着他心中暗笑。伟大的蒋介石,居然来此求我出国!我知道原因何在。因为我在政治圈子里颇为知名,我以蒋介石夫人的名义留在上海,宋美龄心里不舒服,她希望在与蒋介石结婚之前打发我走。我的自尊不让我轻易答应此事。我冷冷地说:“我不想听你那一套一切为我好的说法。你说爱情是要用一个人愿意牺牲的程度来衡量,所以我已默默让开。我这样完全是为了中国的统一,不为别的。换成别的女人,将会把宋蔼龄的眼睛挖出来。”

  “但你并不了解。”他紧张兮兮地解释:“你去美国是宋蔼龄的要求之一。我知道这对你要求得太多了。洁如,但这完全是为了中国的统一,我才敢要求你用你的爱心来帮助国家。你如果留在上海,这事就吹了,你了解我的问题吗?”

  这时母亲和本弟从外面购物回来,惊见介石在家,母亲请他坐下,本弟递给他一杯茶。介石礼貌地和母亲谈了几分钟,然后他鼓足勇气,向母亲解释,说他希望我出国5年学习政治学和公共管理,以便回国后为南京政府效劳。

  母亲看着我问到:“你想去外国吗?我的女儿。”

  “我不想去,”我不耐烦地说:“我为什么要远离?这好象把我充军。”

  “只有5年!”他急躁地解释说。

  “你的所有诺言都毫无价值!”我大声说:“你还记得你要砍下一个指头表明你对我的爱吗?而眼前所发生的一切,怎能指望我再相信你的话呢?”

  母亲是个令人钦佩的女人。她坐着静听,深知我的处境,认为我做得很聪明。她也知道介石的难处,她转向他直率地问:“你说5年,说的是真话呢,还是骗我女儿入毂?”

  “当然是真话!”他诚恳地说。

  “不要言不由衷。”我郑重地说:“我们不习惯你那种模棱两可的政治谎言。”

  “我发誓!”他急切地争辩说:“我说5年,是真的5年!”

  “你知道发誓是请神明作证,保证你所说的话。人要小心,撒谎是会得报应的!”母亲引用民间的老话说。

  “当然,我说的句句是真话!我敢发誓,你不信吗?”他不平地问。

  “那很好,让我们听你的神前发誓!”母亲边说边走向神龛,她点起香烛。介石毫不迟疑地走向神龛,立正起誓说:“我答应自今年起的5年之后,与洁如恢复夫妻关系。如我违背誓言,任凭佛祖罚我和我的南京政府;如我在10年或20年内不履行我对她的义务,任佛祖毁灭我的政府,并将我永远放逐国外。”他望着母亲问:“现在该相信我了吧?”

  “是,”母亲叹口气说:“我相信你。”

  他于是那起桌上的三张船票交给母亲说:“洁如不会孤单。所有她的费用都由我的政府负担,她有俩个照顾她的同伴。你必须记得,她是去国外受教育,去充实自己,而非像她所说的是充军,所以不要为此难过。”

  介石离开后,我觉得心中一阵绞痛,终于哭了出来。

  “啊,妈妈,我不会再相信他。我知道我的婚姻已经完了!”我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,她用双臂拥抱我,安慰我说:“他已发了重誓,如果他违背誓言,一生都会受到报应!

原载于《海内外读者精华》1995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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