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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祸起萧墙



  ●老谋深算的吴章主招儿:“别看安汉公赫赫威仪人五人六的,可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,信鬼神!”
  ●吕大舅爷仗着酒力,把满满一盆狗血扣在了王莽的大门上。
  ●内侍念完陈崇歌颂王莽的奏章,脸儿都累青了,赶紧下去灌参汤。
  ●小皇上稀里糊涂被人推进了洞房,看着如花似玉的十二位美人,愣没什么举措。
  ●小皇上拿定主意死尸不离寸地,你们爱封谁封谁,反正朕是死活不去策命王莽当什么宰衡,比谁的态度还坚决。


  一分钱不要那绝对不可能,怎么说也是皇上娶媳妇,不给点彩礼说不过去。左推右推,王莽接受了四千万,转过手,又把其中的三干三百万给了那十一家女儿即将成为皇妃的人家。
  末了一算。王家才落了七百万,大臣们不答应了:
  “安汉公女可是皇后!皇后的彩礼才比妃妾多四百万,这不叫人笑话嘛!太后,您得再追加!”
  王太后觉得也是,侄孙女怎么能跟那些妃妾膀高膀低?于是追加聘礼两千三百万,合成三千万。
  王莽这回没敢再退,只是分了一千万给九族中的贫苦人家。
  王莽这么处理封地和聘礼,他那个世子王宇有点儿光火:
  “我就没见过这么不会算帐的老爷子!他以为这么着人家就会说他清正廉明、两袖清风啦?错误!绝对错误!这叫不合群!大家都在捞钱,您不捞也罢,上头封赠的倒还退回去、分出去,这还给不给别人留后路?等着吧老爷子,早晚,您自以为克己奉公、扶危济贫的义举、善举,就得当话把儿让别人说您是伪君子!大舅哥.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?”
  王宇的大舅子吕宽,这阵儿正跟妹夫的老师吴章推杯换盏,听见妹夫发牢骚,他只好暂时放弃那块炯得烂熟的肘子:
  “妹夫!你说的没错!不是我背后议论长辈儿,你们老爷子也忒‘个色’!封地、聘礼这事儿,咱们就算不提,可对皇上的生母、中山卫姬.您总得好好处理吧?瞧瞧你们老爷子是怎么干的!”
  一提起中山卫姬,王宇更是牢骚太盛:
  “老爷子简直的不会做人!中山卫姬是谁?那是皇上他妈!搁谁也得好好刷刷色!可他倒好,说什么皇上继承了长房,作为孝成皇帝的后代,应当遵循一脉相承的正统原则,楞是把人家母子给分开了!说起来好听,什么孝哀皇帝背恩弃义,尊显外戚了博两家,扰乱国家,几乎危及国家命脉,什么历史教训不能忘记,他也不想想.皇上这会儿还小,不懂事,赶明儿明白了,不恨死您才怪呢!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,皇上哪天想娘了,叫不应、见不着,不恨您恨谁?”
  吕宽好容易干掉了那只猪肘子,抹着满嘴的油花:
  “要不您就办得到索点儿,干脆卡嗤一下,把皇上他娘给灭了,也省得留下祸患。他倒好,又是封卫姬为什么中山孝王后,又是赐给皇上的俩舅舅卫宝、卫玄关内候的爵位,可又都不准他们姐儿仨进京来看望皇上。这不是种下祸根了嘛!”
  王宇猛扬脖,喝下一杯苦酒:
  “他还老教训我,摆出一副老子的架势,其实,儿子有时候想得比老子要周全!就说卫家这事儿吧,前些日子我不是让大舅您亲自出马,来了趟中山国,请卫姬——中山孝王后以上书谢恩的名义,狠狠骂了丁、傅两家一通。满以为这么一来,能让我们老爷子回心转意,可没想到,老爷子看出来了,只是奏请太后给了中山孝王后七千户的封邑,叫什么“汤沐邑”,烧洗澡水用,那能管什么用?见不着亲儿子,光洗澡顶个屁!对了,后来是吴老师您,又给出了个主意,我今儿喝得有点儿高,记不起吴老师您那招儿是怎么出来着?”
  闷了半大的吴章,文绉绉冒出一句:
  “以情感人而已。”
  “对,就是这话!以情感人,我就又让中山孝王后打了道秦章,别的不提,单提思子心切,不胜悲苦,每日以泪洗面,等等等等,明明白白,就写要上京师看儿子,看我们老爷子怎么说!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,人家要看看亲儿子,您好意思再拦着?”
  吴章叹一口气:
  “为师这招倒是好招,可惜用错了对象!你们老爷子,那是铁石心肠啊!你二弟怎么死的,你不能这么快地忘了吧?”
  王宇恨得牙关紧咬:
  “虎毒还不食子呢!那老东西,整个儿一个六亲不认!铁石心肠?这都是夸他呢,他简直的就没有心肠!大舅哥,您说是不是?”
  吕宽大概是三天没吃饭了,五脏庙里诸神踊跃,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是横扫席卷,嘴里嚼着,手里攥着,眼以看着,哪有余暇应答?可自己没嘛儿本事,全指着靠在妹夫这棵大树上好乘凉,也不敢过于怠慢,只得含糊支吾:
  “唔呀唔呀就是,他那心肠,唔呀唔呀,早就叫狗给吃了,唔呀唔呀,我再来块肝儿,唔呀呀,成了点儿,唔呀唔呀……”
  “我说大舅老爷,您老人家别光顾了吃!这都什么节骨眼儿啦?头两年,皇上还小,不懂事,如今就要娶我妹子了,洞房一入,立马成人,老爷子对卫家的态度,皇上还能再睁一眼闭一眼?王家眼看着祸事就要临头,您还有心思咸了淡了的!吃饭的家伙只怕保不住了呢!”
  没心没肺的吕宽只当没听见,照样满桌寻觅可口的吃食,恨得王宇真想学老爷子王莽那手损招,让厨子撤席!
  吴章见弟子王宇眼睛鼻子都不在老地方呆着了,冲他一摆手:
  “贤契,你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,依为师愚见,此事尚有转圄余地……”
  “转圈?您是说让学生再去规劝规劝老爷子……”
  老谋深算的吴章淡淡一笑:
  “安汉公心肠如铁,又正在春风得意的势头上,哪里听得进什么规劝?其实,他对卫家采取这么坚决的态度,也有其苦衷,丁、傅两家作威作福把揽朝政的苦果,他是尝够了,寒透心了,光是规劝,拿话填还人,怕是不顶用,他也不能就此回心转意。”
  王宇脸儿都绿了:
  “这么说,咱们就没辙了?就擎等着皇上醒过闷儿来给王家来个大扫除?既然这样,倒不如学学我这位大舅哥,浑吃闷睡,临死闹个肚儿圆!来,吃!喝!……”
  吴章一把抓住王宇举杯的手:
  “贤契!你怎么也跟这位似的!规劝不成,咱们另有高招!”
  “什么高招?横不是让我派刺客去杀了我们老爷子吧?”
  “哪里用得着那么极端!贤契,我说话你可别不爱听,你们老爷子,别瞅赫赫威仪人五人六的,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,保管一攻就破!嘿嘿,也就是我掌握着呢!”
  “什么弱点一攻就破?爱财?不象。好色?也不对。护犊子?更不会啦?到底是……”
  吴章面露异彩,在烛光下愈显诡秘:
  “信鬼神!这不是我胡说,安汉公的迷信,快到无以更加的程度了!不信你听我给你分析,当年除董贤、废赵后,你们老爷子凭什么那么坚决果敢?除了政治上的必要性之外,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安汉公认为天垂败象于董、赵二人,有把握一蹴而就,他才那么大刀阔斧的!董贤正盛之际府门无故自坏,赵飞燕未立之时泰山桑谷猫头鹰毁巢焚子,这些异象,都为老爷子的决策增加了挺重的砝码呢!”
  王宇有点儿明白了:
  “您说的这些情况学生也知道,老爷子是这么个人,对怪异祥瑞看得很重。不过.近来也没有什么异象可以利用来警示老爷子的呀?”
  “迂腐!贤契以为但凡异象都是上天垂下的?哼,告诉你,一半是牵强附会,一半是无中生有,这套把戏,瞒不过我吴章这饱学之士!”
  王宇顿悟:
  “高!实在是高!咱们也来个人造天象,吓唬吓唬那个老迷信!”
  吴章补充建议:
  “吓唬完之后,我再出面,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,添油加醋给他一通白乎,还怕他不上钩?归政于卫氏,这是手拿把掐的事,易如反掌!”
  声大了点,把醉倒在席前的吕宽给叫醒了:
  “什么熊掌?在哪儿,在哪儿呢?”
  王宇跟吴章一对眼神儿:
  “大舅哥,别说熊掌了,就是凤肝凤胆咱也供得起!可有一样,您先得去办一件大事,事成喽,想吃活人脑子咱们给您现砸!”
  吕宽顿时机灵起来:
  “什么要紧的事非得本舅爷亲自出马?不过没关系,本舅爷向来当仁不让,专拣重担挑在肩!到底去办什么事,这么三更半夜的?”
  吴章面授机宜:
  “你上厨房,弄它一盆血,猪血狗血不论,越腥越臭越好。然后呢,您直奔安汉公府第,千万别进去,就在大门外头,趁着没人,把这盆血全给它泼在大门上,这叫门生秽血、阖府不宁,是大凶之兆!”
  “等会吧您!”吕宽这阵儿好像悟出道儿了:
  “凶兆不凶兆的我不管,我就知道泼人家一门脏血影响人家门前三包,回头管市容的再撕票罚款……”
  王宇不得不再费一番唇舌,跟他解释泼血行动的重大政治意义,以及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条件是多么优厚,甚至拿出断绝来往、永远不让吕宽再来王家蹭吃蹭喝相威胁,软硬兼施、恩威并济,好说歹说,吕宽才算答应了:
  “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?我不撒狗血谁撒狗血?得嘞,酒壮人胆,仗着一肚子猫尿,老吕我就走这一遭!对了,熊掌可给我留着,焖得烂烂儿的,这两天牙口不好……”
  醉貌咕咚的吕大舅爷,端了满满一盆也不知猪血还是狗血,乘着夜色,深一脚浅一脚歪两步斜三步地来到了安汉公府第。
  一向警戒森严的安汉公府,今天得没人在门外巡逻,警卫兴许是搓麻、泡妞、唱卡拉去了,反正吕大舅爷把府门泼了个血渍呼啦的时候,挺顺手,没人干预。
  大舅爷一盆泼完,意犹未尽,小肚子一阵发胀:
  “哎哟!憋死我了,敢情妹夫家这酒不光上头,还走肾哪!”
  一瞅两瞅四下无人,管不了许多了,就在大门口解决吧!放下血盆,“哗”……!
  正“哗”到到褃节儿上,门吏出来了:
  “响睛白日的,怎么下上雨了?又腥又臭还又骚……呔!什么玩艺儿,敢在安汉公府门口随地大小便!”
  吕宽一哆嗦,顾不上收拾,夹着那半泡拔腿就跑。
  门吏忠于职守,哪容他逃窜?健步飞身就行追赶,一个没留神,把地上的血盆给踢起老高。
  怎么那么寸,整扣在慌不择路的吕宽脑袋上,连砸带薰,吕宽趴下了:
  “什么他妈门生秽血?我这才是狗血淋头呢!”
  这会儿那帮搓麻、泡妞、唱卡拉的哥儿几个也全赶到,四马攒蹄儿,把吕宽弄成了大肉粽子。
  “哥儿几个,悠着点儿,我是大舅爷!”
  “大舅爷?我他妈还是你姥姥呢?哥儿几个,这小子往咱大门上泼血、撒尿、还充他妈大舅爷,这不是作死吗?走,送他去见安汉公!”
  推推搡搡,去见王莽。
  吕宽酒劲儿还没过去,仗着自己跟王莽是姻亲,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牛样儿:
  “亲家爹!您怎么养了这么帮饭桶?连大舅老爷都认不出来了,这不糟蹋粮食嘛!”
  王莽已经听了门吏的汇报,气正不打一处来,吕宽还敢这么猖,王莽火大了:
  “吕宽!少跟老夫套近乎!快快从实招认,夤夜涂抺秽血于我府门,是何居心?”
  “亲家爹!这哪是涂抹呀,黑灯瞎火的,泼上就完,哪儿有功夫涂抹?您当我是搞装修的哪?至于居心倒没有,刚在您大少爷家里吃了点儿猪心……”
  王莽已有七八分明白:
  “哼,老夫早就料定,此事必与那个不争气的小畜生有关……”
  “亲家爹,你口下积德!我妹夫要是小畜生,那您不成老畜生啦?其实他也是好心,怕卫家的人、伯皇上跟您积怨,这才出了这么个损招儿。您要是不乐意,天亮喽我找几个打工仔给您清洗干净,不就半盆猪血半盆狗血嘛,您至于生这么大气!您歇着,我这就去找人,回见你了,有工夫咱们爷儿俩喝两盅!”
  王莽差点儿没把桌子拍碎喽:
  “狗才!”
  “骂他呢骂他呢,大舅老爷我属猪,王宇才属狗呢……”
  “猪狗不食的肮脏东西!”
  “得,还是饶上了。骂就骂吧,反正是您的亲儿子让干的,您还能把他怎么样?您又能把我大舅老爷怎么样?也就是骂两声,解解恨罢了。”
  王莽可真不是骂两声就能解恨的主儿,王宇这么干,已经干扰了他的政治方略,亲儿子怎么样?照样抓起来,先蹲两天号子再说!
  才蹲了半天,王宇就抗不住了,一向养尊处优,哪遭过这个罪?
  “我招我招我全招!主谋是我跟老师吴章,同谋有中山国的卫宝、卫玄,朝里也有同党,敬武公主、梁王刘立,还有我六叔公红阳侯王立、三叔公王谭的儿子平阿侯王仁,一串儿一串儿的,大舅哥吕宽也在其内……”
  王宇有个私心,心说我供出这么些同伙,有汉氏宗亲的公主、诸侯王,也有老爷子的亲叔跟堂弟,有道是法不责众,一马虎不就混过去了嘛。
  没想到,这一下倒让王莽不敢忽视问题的严重性了,一杯毒酒,先鸩杀了世子王宇,儿媳妇吕焉有孕在身,先行关押,生完孩子也予处死。然后,奏明太后,派使臣分赴各地,立等着散武公主、梁王刘立、红阳侯王立、平阿侯王仁一个个自行了断—一给他们点儿面子。卫宝、卫云一家老小无一幸免,连当上了中山王刘成都王后的卫宝的女儿也遭了池鱼之殃,被免去后位,发配到合浦采珍珠去了。中山孝王后卫氏老太太算是法外施恩,到底是皇上的亲娘,王莽没敢严办。至于吴章、吕宽这些碎催、帮喘、鸡头、鱼刺儿,虽说首恶心办.可胁从也得问,全都流放的流放,是杀头的杀头,永世不得翻身了。
  全国震动。
  当然有许多人对王莽的举动很不理解,议论纷纷。
  王莽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,别让人误解他王莽是为了自己的政治企图而不择手段,甚至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。
  于是他步履蹒跚,谒见太后王政君。
  “太后,臣死罪死罪!臣子王宇,被奸人贻误,散布流言迷惑了不少人,犯下了如同当年管叔、蔡叔一样的祸国大罪,臣不敢因为他是亲生儿子就隐瞒他的罪行,已经诛杀掉了。至于臣本身,也应当因此而受贬责,请太后诏示。”
  人都杀了,王政君也不能说什么,看着王莽痛苦的样子,还得宽慰几句:
  “安汉公大义灭亲,这是德追古人的佳话呀!当初唐尧有丹朱、周文王有管叔蔡叔那样的不肖之子,他们都是最高尚的圣人了,也免不了家门不幸,您不必为此而深切自责!其实您已经不让古人了,您居于周公一样的职位,辅佐象周成王一样的幼主,也象周公惩罚管、蔡一样,不因爱亲生儿子而妨害国家正统,朕很赞许您的做法!您别太内疚了!对了,前几天大司徒的属官司直陈崇有一道奏章送上来,朕正让公卿们讨论,安汉公既然来了,您也看看吧!”
  陈崇的奏章,洋洋洒洒一千九百二十一个字,引经据典,狠狠地歌功颂德了王莽一番。王莽接过来,越看,脸皮越烧得慌:
  “臣,臣哪有这么好?愧煞人也,愧煞人也!再说陈崇这人,王莽知道,办事倒挺干练的,但笔头的功夫绝没有这么出色,这篇奏章,怕不是出自陈崇之手。”
  王政君笑着点点头:
  “联也看出来了,后来一问,他才说了实话,敢情是张敞的孙子张竦捉刀代笔,替他拟的稿儿。不过,甭管是谁写的,以朕看来,倒也描出了安汉公您的七八分模样——当然免不了有些拔高,这也在情理之中。您既然不好意思看完,就让内传念念怎么样?”
  “别,千万别!这么一来,岂不让臣无地自容了?”
  王政君不理他,叫来内侍。
  说是一千九百二十一个字,那是文言文。要翻成咱们现代汉语,可就多多了,可是笔者想,这篇专为王莽歌功颂德的奏章,虽然长了点儿,也有点儿文饰,但对于了解王莽,了解王莽那时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,还是有用的,咱们豁出去耗点儿时间,坐在长乐宫里,嗑着瓜子、叼着烟卷,只当听一回报告。
  内待清了清嗓子,开始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:
  “臣陈崇私下注意到,安汉公初踏政界,正是社会风气崇尚奢华的时候,他受到太后和皇帝优待骨肉至亲的恩宠,沾着伯父叔父们尊荣显赫的光彩,金钱多,权势大,没人能够违反地的意志。可是他却降低身份,实行仁爱,克制私心,遵行礼制,抵御世风,矫正陋俗,坚定不移地特立独行。穿粗衣、吃劣食、乘陋车、驾驽马,配偶没有两个,在家里孝敬尊长、友爱兄弟,没人不知道。他不追求名利,乐于遵守圣贤之道,温和贤良,谦恭地对待士人,对发达前的老朋友常施恩惠,对老师、朋友非常忠厚。孔子说:‘什么都赶不上贫穷而快乐、富有而爱好礼节’,这说的就是安汉公啊!
  “等到担任了侍中,原定陵侯浮于长犯了大逆罪。安汉公不敢照顾私亲,建议给予惩罚。周公惩罚管叔、蔡叔,季子毒死叔牙,安汉公也是这样啊!”
  “因此孝成皇帝才任命安汉公为大司马,把国家命脉委托给他。孝哀皇帝即位,高昌侯董宏追求名位,迎合上面的意图,制造两个皇位系统,是安汉公亲自弹劾他,明确了大是大非。安汉公指出,定陶太后不应当在皇太后的篷帐里落坐,从而申明了朝廷的尊卑体制。《诗经》里说:‘软的也不欺负,硬的也不害怕,不侮辱弱者,不惧让强者’,这说的不正是安汉公吗?”
  “安汉公深怀谦让的态度,打心眼儿里要让出大司马的职位。定陶博大后打算建立超越本份的称号.可又顾忌安汉公的铁面无私,而奸巧伪诈的朱博之流,也对安汉公弹劾淳于长、董宏的劲头耿耿于怀,上上下下一拍即合.串通一气,制造流言蜚语,要尽了阴谋诡计,终于搞成了‘帝太太后’之类的篡窃的名号。他们排斥驱逐仁人贤士,杀戮伤害宗室外戚,安汉公因而遭受了跟伍子胥、屈原相类似的诽谤,远离朝廷,去到封国。这时朝廷政治混乱,法制败坏,危亡的灾祸,有如一发千钧。《诗经》说:‘贤人逃走,诸侯邦国困苦’,说的就是这档子事呀!
  “这个时候,皇宫里没有皇位继承人,董贤据于高位,掌握大权,傅家有女儿作内应,他们自知得罪了天下官民,又跟中山王结下仇怨,必须结成统一战线,从共同的忧虑出发,同心合力、坚定不移,假托遗诏,不停运用赏罚大权,首先除掉心腹大患,迅速引用依附他们的人,于是借口中山冯太后曾经谋反,来阻止中山小王入京继位,同时征立另外的皇族远亲,狼子野心,何其毒也!幸亏安汉公及时入朝,驱逐了董贤和他的党羽。当时,安汉公运用独到的明见,奋发一往无前的神威,张目扬眉,露出严厉的面色,振奋刚强勇猛的气势,趁着他们的阵脚还没有稳固、阴谋还没发动.就把他们摧毁了。象霹雷响起,像弩机扳动,敌人受到致命的打击,就是有孟贲、夏育那样的勇士也来不及还击,就是有樗里子那样的智囊也没办法预测,就是鬼谷子那样的高人也没法子应付!董贤只有丧魂落魄,自杀完事。人们都没有转身,日影都没有稍稍移动,天下就豁然廓清,成了太平世界。不是太后陛下没人能够起用安汉公,不是安汉公没人能够枚平这场灾难。《诗经》说:‘统帅尚父姜子牙,是这样威武,辅佐着武王’,孔子说:“当机立断才能成功’,这说的也是安汉公啊!
  “于是,安汉公便建议由原泗水国相甄丰、邰县令甄邯,和大司徒孔光、车骑将军王舜来安定国家,捧着朝廷的符令,到东方去迎接新皇帝,他们都因此而立了大功,接受了封爵,增加了封地,成为国家的名臣。《书经》说:‘能够识别人才。才算是聪明’,这不是在说安汉公吗?”
  “公卿大臣都赞叹安汉公的德行,称颂安汉公的功勋,认为他可以同周公相媲美,应当赏赐‘安汉公’的称号,加封两个县的食邑,可是安汉公都没有接受。古书上说,申包胥保全了楚国却不接受报酬,晏平仲辅佐了齐王却不接受赏赐,孔子说:‘能够用礼让原则来治理国家,那还有什么困难呢’,这就是在说安汉公啊!”
  “将要为皇帝聘娶后妃,主管官吏送上名单,安汉公的女儿列在首位,而安汉公深切推辞,迫不得已才接受了诏令。父子之间的亲情是天性生成的,想要儿女荣耀的用心比为自己还要迫切,皇后的尊贵地位相当于天子,这种机会千载难逢。然而安汉公从国家命脉出发,辞让大福的恩宠,事事谦让,往往坚辞。《书经》说:‘虞舜自认为德行不足以继承唐尧的帝应’,这简直就是在说安汉公嘛!”
  “自从安汉公接受策命直到现在,勤勤恳恳,恭恭敬敬,时时有进步,天天有提高,检点平常的生活言行去感化各郡国,遵循俭朴、崇尚节约去矫正社会风气,施舍财物、减少家产去给百官做表率,约束自身、主持公道去带动大臣,教育子女重视学习去振兴国家的教化。仆役穿着布衣,马匹不吃谷物,吃喝的费用不超过普通老百姓。《诗经》说:‘温良谦恭的人,立身行事就像鸟儿栖息在树上,生怕掉下去’,孔子说:‘吃东西不要追求餍饱,住房子不要贪图安逸,这说的不正是安汉公吗?”
  “他克制、约束自己,粮食都是零星购买,够吃就行,日用东西都依靠市场供应,总是当天用完,没有积蓄。又上报告归还孝哀皇帝所增加的封邑,交纳金钱,捐献田亩,把原来的家产都用尽了,来给众人带头。这才使得上下呼应,受他的影响而紧跟效仿,外有王公列侯,内有宫禁侍从,一呼百应,各尽所有,捐钱的献田的,都去救济贫穷人民,收养饥民荒众。从前楚国的令尹斗子文,毁家纤难,以致于吃了早饭不知道晚饭在哪儿。鲁国的国相公仪休,怕与菜农、织工争利,不吃自家园子里种的菜蔬,不穿自家仆人纺织的衣衫。安汉公做的,很得古人之意呢!
  “他敞开大门接待读书人,直到布衣白丁茅屋寒士。多次实行精兵简政,自己事必躬亲地揽下了许多行政工作,亲自接见州牧、都太守以厂的官吏,据实考核他们的日常工作,详细查明他门的是非功过。《诗经》说:‘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去服事皇帝”,《易经》说:‘整天自强不息,直到晚上还怀着警惕的心情自我审视,生怕出什么差错”,这不是在说安汉公还能说谁呢?
  “他接连经历三朝皇帝,都担任三公的要职,两次主持安葬大行皇帝的重要典礼,掌管首席大臣的职务,安定国家,全国人民倾心向往,人人都尽心竭力,没有派不上用场的。《书经》说:‘唐尧让虞舜管理国家大事,遭遇了重大变乱而不迷惑’,安公也是这样呢!
  “安汉公的所做所为,放到古代也是难得一见的,夏禹、后稷那样的圣人也不见得能够做到,而安汉公却坚持不懈地做了,目始至终不改初衷,可以说得上是尽善尽美啦!因此在三年之间,教化流行非常顺利,吉祥的征兆接二连三,难道这不是太后陛下慧眼识英难、群贤良的结果吗?这不仅表明圣君承受了天命,也表明贤臣不枉此生呢!夏禹治水成功,唐尧赐给他贵族使用的词器‘玄圭’,以表彰他的功绩。周公辅政有功,周成三封周公长子泊禽于鲁,规定鲁国可以世代用天子的礼乐祭礼周公,并配享郊祀。这是在表明君主不敢隐瞒贤臣的功劳,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有哇!评估一下安汉公的德行,这德行可以为全国人民作准则;考察一下安汉公的功勋,这功勋开辟了子孙万代的基业。基业开辟而赏赐不相当,准则树立而表彰不相称,这的确不是尊重国家、顺应天意的做法哩!
  “高皇帝表彰的原则是赏赐首功,所以相国萧何封邑的民户增加了一倍,又受到特殊的礼节待遇,奏事可以不用自称名姓,上殿可以不必小步快走,还赐封了他的亲属十多人。表扬好人好事不应该有厌倦的时候,颁发各种奖励不应该有吝惜的时候,只要献上一个良策,就一定赏赐爵位,所以促头郎公孙戎因为证明樊啥并没有谋反,就被高皇帝封了二千户,孝文皇帝表彰赏赐绛侯周勃,加封一万户,赏赐黄金五千斤。孝武皇帝优折军功,裂士三万户赏赐卫青。卫青的三个儿子,有的还在怀抱里,都被封为通侯。孝宣皇帝突出表彰霍光,增加封邑,并规定子孙可以原封不动地继承,受封的有三人,推恩到了任孙子一辈。上面这些功臣,象绛侯,是依靠大汉藩国的巩固,倚仗朱虚侯刘章的刚直,拜托众将领的团结,凭借互相扶持的形势,诸吕虽然用心险恶、企图夺权,终于不能成功。象霍光,是凭借长期执政掌权的有利条件,趁着政治斗争屡获大胜的声威,没有遭遇什么逆境,更没有受到冤枉迫害而离开朝廷,朝廷的要员都是他的同党,他主宰一切经历了很长时间,掌握政权经过了几代更迭,虽说有功劳,但成功的路程比较平坦,就这样,霍光也还有筹画定策不慎重,错误地迎立昌邑王刘贺又随后废之的麻烦。至于卫青和公孙戎,不过是三刀两枪之功、一言半语之劳,也都受到高爵厚禄的封赏。拿安汉公的功劳跟张侯、霍光相比较,那是创造时势与利用时机的差别,跟卫青、公孙戎去比较,那就是天壤之别了!而且,安汉公又有领导百官管理政务的实效,应当说与夏禹、周公是同样伟大、同样崇高的,理应获得象他们一样的表彰赏赐,哪里只是跟象刚才所说的那些人相提并论呢?可是到现在,连卫青那样的厚赏也没见颁给安汉公,我真是迷惑不解!
  “我听说对空前的功勋,赏赐是不受什么限制的;对最高的德行,表彰是没有什么框框的。所以周成王对待周公,就超过了纵横各一百里的限度,越过了九种赐物的规格,开拓纵横七百里的疆界给他,让他同时统治商国、奄国的人民,把殷朝遗民六族赏给他作为属国,赏赐大车和大旗、封父的大弓、夏后的玉璜,允许他设置太祝、太宗、太卜、太史等中央政府才设置的官员,赏赐美好的器物和记载典章制度的文书,给设置百官和祭器,准许使用白色的、雄性的牺牲去祭祀他,准许举行郊祀、望祭的盛大典礼。周成王说:‘叔父,给您的长子封土建国。’于是周公父子接连下拜,接受了这些封赏。这可以说得上对空前伟大功勋的赏赐不加限制了。还不光这些,周公的另外六个儿子都有封国。《诗经》说:‘没有一句好话不被采纳,没有一项功德不得报偿’。报偿就应当跟功德相称,不相称就不能算是报偿。再看近代的事例,高皇帝虽然订立誓约,不是姓刘的不得封王,然而却把鄱阳君吴芮封为长沙王,并下沼书称他为忠臣,把这些明确规定在法令上,这表明,为了向全国人民昭示信用可以不受制度的局限。春秋时代晋悼公采用了魏绛的策略,华夏各国都服从晋国。于是晋悼公分出郑伯献来乐队的一半赏赐魏绎。魏绕深切推辞,晋悼公说:‘没有您,我的势力不可能越过黄河。封赏是国家的制度,不可以废弃不用。您应当接受这些乐队。’魏绛于是有了钟磐之类的乐器。《春秋》褒扬了这件事,肯定了巨子竭尽忠诚而又推辞赏赐、国君了解臣子从而坚持赏赐的做法。现在太后陛下您既然了解安汉公建树了象周公一样的功德,却没有实行象周成王那样的表彰赏赐,竟听从安汉公的坚决推辞,不考虑《春秋》所说的明明白白的原则,那么,人民和臣下将称说什么?子孙后代将记述什么?这的确不是治理国家的办法。我愚蠢地认为,应当扩大安汉公的封国,让他象周公一样;封建安汉公的长子,让他象泊禽一样。所赏赐的东西,也都象周公一样的规格。其他儿子的封赏,也比照周公的六个儿子。这么一来,臣子们就会明显地受到鼓舞而献出忠诚,百姓们就会明显地受到教育而感激恩德。臣子们果真献出忠诚,百姓们果真感激恩德,国家大事还有什么不能办好呢?希望您深刻考虑祖宗的重托,敬谨地畏。惯上天的告诫,效法虞舜和周成王的英明措施,完全给予象对伯禽一样的赏赐,不要吝惜象对周公一样的报偿,让圣明制度得以完备,使子孙后代有所遵循,全国人民简直幸甚至哉了!”
  内侍念完陈崇的奏章,累得脸儿都青了,叩完头赶紧下去灌参汤。
  王太后可没听累,连气都没喘就逼着王莽表态:
  “安汉公,你也听明白了,陈崇可是代表了一大批人的意见哪!前些日子,朕已经让公卿大臣们传阅了这道奏章,大家都说写得好,应当采纳他的建议。现在的关键就在安汉公您这儿了,只要您点个头,朕马上召集公卿研究实施的细节问题!”
  王莽好像陷入了沉思,半天儿,才表示了自己的意见:
  “这件事,还是先缓一缓的好!一来,国家初定,就急着封赏大臣。尤其是用如此之高的规格封赏臣王莽,只怕影响不好,未必能如张竦、陈崇奏章中所期待的,造成全国上下、朝野内外同心同德的政治局面。虽然臣王莽履任以来,尽心竭力,倒是办了点儿实事,但大汉历成、哀两朝,有些问题已是积重难返,到底效果如何,还有待调查确定。臣以为,与其封赏,不如派员分赴全国各地,巡视、考察国情民俗,来得实在一些。”
  王太后想了想,也是,光听下面的汇报,恐怕报喜不报忧的不在少数,是应当派得力人手实地考察一番,看看还存在什么弊病,也好克服、纠正,对于国家来说,的确比只封赏一两个高级官员迫切得多。
  “也好,这阵儿天冷,等明年一开春,就派几路巡访使出去,详细考察考察。不就是花点旅差费嘛,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,让他们别乘机搞公费旅游就行。事由这道奏章而起,就让陈崇带队!您看这么行不行?”
  王太后倒要请示王莽!吓得王莽汗毛直立:
  “您说了就算!另外,臣之所以请求暂缓批准这道奏章,还有一层意思:奏章中提到要封赏臣之长子,臣以为更是不妥,王宇犯罪已经伏诛,应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,怎么还能再行封赏?”
  王太后解释:
  “陈崇奏章在前,王宇伏诛在后,他陈崇一个小小的大司徒司直,哪比得上料事如神的那个什么葛亮!”
  王莽不赞成:
  “话不是这么说,太后!如今讲究的是个超前意识,凡事得有预见性!人是会变的,由忠到奸,或者由奸到忠,也就是一步两步的事儿!再看臣那个犬子王宇,平时也不好好学习,不遵守我给他们订的家规庭训,尽弄点子狐朋狗友套头络脑鬼混一气,到节骨眼儿还能不犯错误?由此看来,老于英雄儿好汉的说法,太不可靠了!就算臣以周公为榜样,臣的犬子们也未必尽如伯禽之辈!为了这事儿,臣是痛心疾首、深切自责,还特地写了八篇文章,叫‘八书’,从各个角度详细论述了尽忠尽孝的臣子之道,也算是告诫臣那群不争气的儿孙吧!”
  王政君眼睛一亮:
  “这‘八书’一定是安汉公的肺腑之言、心血所凝。大司马护军昨天的奏章中也提到了‘八书’,他建议把这些文章分发各地官学,当做年轻人的行为准则呢!朕已经同意,让有司布置去了,今后要把这‘八书’当做《孝经》一样看待,全国吏员,凡是能够背诵‘八书’的,都记录在案,作为考核政绩、提升职务的重要参考依据,就是天子,也要认真学习八书!”
  老太太心血来潮不要紧,可坑苦了刚当上新郎官的汉平帝刘衎。
  小皇上乳臭未干、情窦未开,就被稀里糊涂地推进了洞房,看着如花似玉的十二位美人,愣没有什么举措。
  新任皇后王氏小美人毕竟算是大姐姐,冲那十一位一摆手:
  “你们各回寝殿安歇,皇上这里,由本后亲自照应。”
  这帮小女生长吁了十一口气,如蒙大赦。虽说女官们事先已经把新婚知识详加解说,她们还是对人生关键一幕怀有恐畏,不知道那位天下至尊会时她们采取何种行动,初夜的剧痛义到底有多么可怕。
  如今见小皇上暗昧如斯,大婚给他带来的只是“大昏”,嫔妃们倒是如释重负,婷婷袅袅、环佩玎珰,全部撒了丫子。
  小王皇后—一对不起,汉天子好几代了,居然弄了三位姓王的皇后,宣帝一位,元帝一位,平帝又一位,为了区别,我们只好在王莽女儿的头衔上附加了一个“小”子。小王皇后端坐在合欢榻上,怀着少女的羞涩,偷眼去看她的丈夫。
  那位大丈夫,这会儿是愁眉紧锁,口中念念有辞,也不知在嘀咕什么。
  龙凤红烛已然燃去近半,大丈夫还在念秧子,一点儿也没奔赴人生第一驿站的意思。
  小王皇后困得不成体统,顾不得羞答答的淑女风范,低声呼唤:
  “陛下,您该歇着了。”
  “别捣乱!瞧,又背串了不是?”
  “敢情陛下如此用功,新婚之夜还在背诵圣贤之书?”
  小皇上气不打一处来:
  “什么圣贤之书?王八书!”
  小王皇后噗嗤一笑:
  “您又拿唔们开心!妾身虽然无德,闺门之中却也学过四书、念过五经,三坟五典也知道些皮毛,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‘三八书’呢!”
  “你爹是不是姓王?他写的‘八书’是不是‘王八书’?”
  小皇上举起那札竹简,恨不得杵到新娘子的脸上。
  “是我爹写的那堆东西呀!这有什么难的?妾身帮陛下来背!”
  “帮什么帮什么?朕倒霉就倒在你们父女身上了!你爹,口口声声教训子孙要行孝道,你们倒是孝道了,可朕呢?朕连亲生母亲都好几年没见了!俩舅舅也都遭了你爹的毒手!他们招谁惹谁了?还有你,不说好好在家里呆着,当你的大小姐,偏要来做朕的什么皇后!哪儿是皇后,简直就是你爹安插的特务,奸细,小克格勃!想跟朕同床共枕、鸾凤合谐?姥姥!朕非让你守一辈子活寡!等朕亲了政,非好好整治整治你们王家不可!朕要不来个一报还一报,朕就是茄子!”
  几句话,说得小王皇后泪如雨下,新化的晚妆弄成了一团糟:
  “陛下,可不敢这么大声!要是让妾父知道您这么恨他,您的宝座就坐不住了!别忘了,他能在这么多汉室宗亲中选立了您,就能同样轻轻松松地把您给废了!他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儿!”
  小皇上大感意外:
  “你,皇后,原来跟你爹不是一条心?”
  小王皇后含泪点头:
  “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,嫁个扁担背着走,这不是孔老夫子说的嘛!臣妾既入汉宫,就当以身侍君,生是刘家人,死是刘家鬼!”
  得,出了个叛徒!
  “唉呀,朕倒错怪你了!算了,不背这劳什子了,咱们睡觉吧!”
  小王皇后粉面通红,“睡觉”两字令她顿起遐想:
  “臣妾蒲柳弱质,未经风雨,望陛下怜香惜玉,稍敛龙虎之师,莫纵雷霆之势……”
  小皇上整个儿一个糊涂:
  “不就睡个觉嘛,有什么怕的,还又是风又是雨,狮子老虎全上了,哪有那么多麻烦!”
  敢情这位当真是榆木疙瘩,小王皇后倒自作多情了。
  小两口规规矩矩上了合欢塌,还真是秋毫无犯,可就是俩人都单着睡惯了,听着别人喘气翻身就别扭,谁也睡不安生。
  “皇后,这就是结婚娶媳妇?没什么了不起的嘛,怎么大人一听说结婚就都跟上了弦儿似的来劲?”
  小王皇后初谙人事,可不敢直说,怕把皇上教坏了:
  “可能都这样吧?好多事都是,听着挺美的,真做起来也就没什么希罕的了。陛下要是睡不着,臣妾还回自己屋睡去?”
  “别,乳娘也不在了,半夜里谁给朕端尿盆地?朕想了,那个什么‘王八书’还是得背,别让你爹瞧出什么来。你不是在家都背过吗,干脆,你就负责提词儿。”
  小两口还真在被窝里背开了王莽的八书。开始倒是正词儿,背着背着,全都困了,就背成了这个样子:
  “莽家门不幸,屡生萧墙之患,静思之,乃律子不严之过也,观夫今古,忠臣之门,未尝见仵逆之子,孝子之家,何曾少报国之臣。忠者,孝之标也,孝者,忠之本也……小小子儿,坐门墩儿,哭着闹着要媳妇儿……你拍一我拍一,一个小孩坐飞机……朝花夕拾杯中酒……呼噜呼噜打呼噜……”
  呼噜还没打痛快呢,天亮了,内侍进来“叫起”:
  “皇上皇后吉祥!”
  小皇上搓着眵目糊:
  “没醒呢没醒呢!莽家门不幸屡生萧墙……”
  “陛下、先别背这个了,这儿另有一套词儿,呆会儿等着用呢!”
  “啊?又要背?这又是哪个三八蛋写的!”
  小王皇后接过来一看:
  “皇上,不是八书了,是策命典礼的词儿,没几句,好背。”
  “策命?刚策命完皇后、嫔妃十二女,又策命谁?”
  内侍躬身启奏:
  “皇上您还不知道哇?这回是策命宰衡!”
  “宰……宰谁?”小皇上虽说年幼,大汉官制却滚瓜烂熟,本职工作嘛,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“宰衡”这么个官衔。
  内侍这会儿有点多嘴逞能了:
  “宰衡是太宰和阿衡两个古官的合称,殷朝的伊尹当过阿衡,负责教养、保护幼主,周朝的周公当过大宰.总管全国政务。如今晚咱大汉把这俩职务合二而一,新捏咕出宰衡这么个玩艺儿来。嗐,您甭管它宰谁衡什么,照着这两句词儿,一念,就算齐活。”
  小皇上不肯草率:
  “照这个意思,我大汉必有伊尹周公之辈的杰出人物,才会因人而设此职,不弄清此人是谁,这词儿,朕是一句也不背!”
  他还拧上了!
  前殿的钟鼓声已隐约传来,内侍急了:
  “皇上,这还用问吗?大汉朝里里外外全算上,除了安汉公有谁能担得起宰衡的称号?”
  “又是他!”
  平帝就有不满之意,小王皇后伸纤足轻轻踩了丈夫一脚:
  “皇上,您不早就说了,安汉公忠心可嘉,一定要封他一个大大的官儿做做吗?昨儿个夜里,咱们怎么说来着,难道您睡过就忘?”
  小皇上才算醒悟过来:
  “对对对!不是安汉公,朕看他们谁敢宰、谁敢衡!没错,是朕说的,昨儿个夜里,咱门俩在被窝里商量定了的。”
  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在暗骂:
  “是哪个马屁塞子提的建议?倒霉催的!王莽的权力够大的了,还要加封,这不快顶着天了吗?干脆,朕这个倒头皇上也别当了,直接让王莽皇袍加身倒更痛快!”
  想是这么想,典礼还得去参加,毕竟已经大婚,虽说仍未亲政,这种礼仪性的活动也算是摆摆他皇帝威风的机会。
  到了前殿,小皇上才弄明白,原来打报告的还不上一个,咱大汉的马尼塞子简直是数不胜数。
  领头的是太保、王莽的堂兄弟王舜。
  “在《春秋》里头,孔老夫子叔列过三种等级的大功大德,最高是建立德业,其次是建立功绩,再次是著书立说,当然这些只有最伟大的圣人、贤人才能做得到。对于这些圣贤,如果他们身为臣子,就应当趁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大行封赏,这样才能使他们成为万世景仰的大臣。殷朝的伊尹、周朝的周公就是这样的人物啊!”
  王舜一带头,公卿百官,连布衣百姓,全都不甘落后,前前后后有八千多人递上奏章,一致响应王舜,并且有所发挥:
  “太保大人说得太对了!伊尹、周公都获得了超过上公的赏赐,安汉公可比那两位强多了,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皇家的奖励?”
  气势太大,排山倒海。王太后连夜召开紧急会议,折腾了一宿,最后形成决议:
  一、把前次安汉公退还的召陵、新息两县以及黄邮聚、新野县的田亩重新封给安汉公;
  二、采用伊尹、周公的称号,给安汉公加上宰衡的官号,位列上公,宰衡的属官椽吏俸禄定为六百石;
  三、三公对安汉公讲话,要先说“冒昧进言”,所有官吏不得与安汉公同名同字,安汉公外出,定规二十名期间亲兵、三十名羽林骑士、前后大车十辆随行,以壮声威;
  四、赐安汉公母亲“功显君”的称号,食邑两千户,授予配上火红缓带的黄金印章;
  五、封安汉公三子王安为褒新侯、四子王临为赏都侯,以示褒赏新都侯之意;
  六、追加皇后聘礼三千七百万,合成一亿之数,以明大礼。
  少年天子耍起了小孩子脾气:
  “这不全都定好了嘛!还要朕来走这个过场干什么!朕回去歇着了!王八书还没背完呢!”
  王太后连哄带吓唬:
  “天子!策命大礼,没有皇上亲临怎么可以?况且,安汉公确实对朝廷有功,适当封赏,也不为过,皇上别心疼这几个小钱,江山要紧,皇上的龙廷要紧!这叫吃小亏占大便宜!再说,今天要赏的,全是上次安汉公退还给朝廷的田亩、彩礼,顶多额外加了个宰衡的官号而已!堂堂大汉天子,可不兴这么小家子气!”
  别看平帝还不懂人事,这笔帐倒能算得过来:
  “太后,不是朕小家子气,朕是担心安汉公权势太大,功高震主,将来于朕不利……”
  王太后一瞪眼:
  “小毛孩子,你懂个屁!你是谁扶起来的?没有安汉公,你不过是个病病秧秧的中山小王,知道什么利不利的!有老太太在,安汉公还能把你吃喽?别废话了,典礼马上开始!来人,宣安汉公父子上殿!”
  钟鼓齐鸣,王莽领着王安、王临一路小跑,趋到前殿。
  司礼官高声宣读策书完毕,王太后冲平帝直使眼色,该小皇上登场了。
  小皇上拿定主意,今儿个是死尸不离寸地了,你们爱封谁封谁,反正朕是死活不出场——比临唱之前拿搪的歌星态度还坚决。
  王莽领着俩儿子已经按周公故事父前子后地跪稳当了,可是皇上迟迟不下龙椅,空了场了。
  不光跪那儿的王莽爷儿仨别扭.殿上殿下的满朝文武也觉干得慌,隆重的策命典礼,居然会出现这种场面,真正有失朝廷威仪。
  王太后绷不住了,怒视小皇上。
  小皇上也会来事儿,假装还在那儿背词儿,一会儿皱眉头,一会儿晃脑袋,一会儿翻白眼儿,一会又嘬牙花子,反正让你们知道,朕不是不出场,是台词儿不熟!
  王政君心中暗骂:
  “不中用的东西!想着你媳妇儿也娶了,让你支应支应礼仪性的活动,也好向天下昭示天子很快就将亲政,谁知你这么不争气!算了,救场如救火,还是老太太亲自出马吧!”
  王政君腾腾几步下了宝座,劈头夺过策书:
  “安汉公跪拜受策!”
  这回轮着王莽这头出毛病了,跪是早就跪着了,拜也拜得是稽首如仪,可就是词儿不对,不是什么“吾皇万岁万万岁”,而是:
  ”臣,臣不敢!”
  王太后真火儿了:
  “这都哪儿跟哪儿啊!光禄勋你们是怎么排练的,弄得个乱七带八糟!安汉公,他门不懂规矩,您是三朝老臣,没吃过猪肉,还没见过猪跑?什么叫‘臣不敢’,不敢您跪到这儿?受策是这词儿吗?”
  王莽趴在地上,头也不抬:
  “太后息怒,不是臣忘了词儿,臣是的的确确不敢受此隆宠!”
  “得了得了!你们是成心不让朕省心!散会,退朝!”
  扭头一看,平帝还在背他的词儿呢,老太太一把拽起他来:
  “都散戏了,还背个什么劲儿!走,上长乐宫给我背八书去,背错一个字儿,还罚你蹲那小黑屋!”
  全散了,王莽爷儿仨还趴在地上不走,内侍过来:
  “安汉公,起驾吧您!唔们该打扫卫生了。”
  王莽这才敢抬头:
  “有劳大驾,王莽有一道封事,请速呈太后御览。”
  太后正在长乐宫厉声厉色监督小皇上背书,一见封事递到,先不看:
  “又是安汉公上的封事?你怎么那么多事,又给朕找麻烦!你不知道哇,安汉公一上封事,不是告病就是辞职,你是怕我没地方给人做思想工作去是不是!”
  果然如太后所料,王莽在封事里提出,只能接受给他们老太太的功显君封号,其他各项赏赐,精神的、物质的,包括“宰衡”的官号,王莽是一概不受,原封退回。
  更绝的是,王莽真又拿出身体不好的杀手涧,明明白白表示,如果不接受他退还封赏的请求,他就正式打报告提前退休!
  小皇上求之不得:
  “那就让他退休好了!朕就不信,没他这臭鸡蛋,咱还会做不成槽子糕!”
  王太后瞥了小皇上一眼:
  “说得轻巧!你是能安邦,还是能治国?十来岁的小毛孩子,口气倒不小!”
  小皇上大概以为娶了媳妇儿就外大人,底气挺壮:
  “安邦治国有什么难的!不就是画个圈儿、写个‘可’嘛!”
  “敢情是看人家养孩子自个儿不费劲!画圈儿是不难,长个脑袋就能画,可是皇上别忘了,大汉朝里里外外多少事儿都得决策,你知道哪件该画哪件不该画?”
  “哼!他安汉公也不是单枪匹马包打天下,有三公、四辅、九卿、百官,编制十几万人呢,他们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帮衬帮衬?有了这十几万人,朕照样把国家大事料理得头头是道!”
  王太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:
  “打住吧皇上!十几万人是不假,可有几个听您皇上的?扒拉人头算一算,那都是阎锡山的队伍!别的个说,光这次打报告为安汉公请封的,就有八千多口子!这叫什么?这叫群众威信!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!安汉公就凭着这拨人,想登上九五之尊也不是难事儿!也就是我们王家,几代人为国尽忠,没人往那上头想,你还不说好好拢络拢络,真要逼急喽,我看你是凭文还是凭武,去慑住局势?”
  小皇上哑巴了,吭吃半天,挤出一句话来:
  “那到底该怎么办呢?”
  “怎么办?跟你商量也没用!来人,火速召太师孔光进宫,姜还是老的辣!”
  太师孔光颠儿颠儿赶来,怎么来怎么去听太后一说,他乐了:
  “嗐!火急火燎把老臣召来,就这档子事啊?小菜儿一碟儿呀!咱们这么着,安汉公退还封赏的请求呢,也别不答应,是也别全答应,弄个折衷方案。您听我给您算一算,王安、王临亲自接受了褒新、赏都两侯的印缓,这事儿不能更改,已经通告上天了嘛!黄邮聚、召陵县、新野县的田亩提供的经济收入虽说是多了点儿,全归安汉公一个人,其实也算不了什么,既然安汉公想用自我克制来促成国家的教化,那就先允许他退还,以后找机会再说。至于宰衡的官位,跟他说明白,是责任而不是虚荣,不过是给安汉公肩膀上再加点儿份量,让他多操心多受累,好及时实现政治清明、社会安定的目标,况且又不能世袭,他还担心什么?追加的彩礼钱,是尊敬皇后的表示,又不是给安汉公本人的,谈不上受不受、退不退,功显君的封邑,止于本身,不予推恩,褒新、赏都两国的封邑才合三千户,并不算多。您把道理跟安汉公讲明白了,臣以为他不会不理解。”
  “这个方案按说也将就过得去,可是,朕担心安汉公连这一步也不肯退让。卿也许还不知道,每回朝廷给他加封赏,他总是痛哭流涕叩头坚辞,这次更厉害,他已经打了报告,看那意思,如果不答应他退还封赏的请求,他就撂挑子不干了。朕正拿不定主意.是权且听从他的推辞,好为大汉留住架海金梁、擎天玉柱呢,还是坚持贯彻对他的封赏,明知道封赏完了他就退休也不管不顾?”
  王太后愁眉紧锁,小皇上幸灾乐祸。
  孔光失仪大叫起来.因为他说出了能够解开太后心里愁疙瘩的法子:
  “安汉公是唯恐天下人怀疑他的忠心,才不得不出此下策!没错,老臣以为,他这就是下得不能再下的下策!可是以安汉公的聪明睿智,他居然会忽略了一条:忠臣有时候也得委屈一下自己的操守,假如这种操守影响了大局,比如像这次朝廷封赏个人受不受封赏事小,君主信赏必罚的原则可是顶顶重要的!安汉公既然是忠臣,那就得认了,宁可让别人去说三道四,也要维护这条原则,您就这么说,拿个‘忠’字一压他,看他还好意思再推辞!当然,搞就搞得像模像样,您可以派大司徒、大司空拿着使节、捧着制书,命令他迅速上朝办公。另外,还得绝户点儿,严令尚书,不得再接受安汉公推辞封赏的奏章——让他没地儿说理去!”
  其实王莽的心事孔光只猜对了一部分。那天上殿受策之前,王莽就准备好了推辞来着。一方面确实是为着他忠臣的操守,另一方面,王莽更看中的还是实际权力,光是金钱、土地等等物质上的优惠,对他这个一向不太注重享受的人来讲没有太大的诱惑力。他信奉一条准则,人生在世,就要干出一番书业来。既然现在命运把他推到了大汉的政治舞台上,甭管白脸红脸,唱就唱出个碰头好来!可“宰衡”名义上虽说是在三公之上,看那样子却只是个荣誉性的职务,要不怎么连个印信都没有?
  至于策命典礼上小皇帝的不满情绪,王莽并不是没瞧出来,但他表示理解,毕竟自己杀了人家两个舅舅,想不让人家记恨也不可能。不过,他认为,自己的举动是出自公心,没有半点儿见不得人的,为了大汉国统,他不也逼死了领头闹事的亲生儿子吗?这一片良苦用心,他相信幼主长大之后是会体谅的,他王莽还不是为着汉家天下?
  赶到大司徒、大司空两位大人当真持节承制代表太后诏令王莽出来办公的时候,王莽决定把事情说清楚,着重点当然放在宰衡的实际权力上:
  “臣王莽在元寿二年(公元前1年)六月戊午日那个发生突然变故的夜晚,以新都候的身份被引进未央宫,三天后庚申日受任大司马,忝列三公之位,元始元年(公元元年)正月两辰日受任太傅,被赐予安汉公的称号,充数四辅之职,今年(元始四年,即公元4年)四月甲子日又受任宰衡,位列上公。王莽俯伏考虑,爵位是新都侯,称号是安汉公,官职是宰衡、太傅、大司马,可说是爵位显赫、称号崇高、官职重要。一个人承受了五项殊荣,的确不是我这个鄙陋的人所配承当的呢!据查,元始三年全国的收成已经恢复正常,形势是不错的,也是应该好好抓抓官吏队伍的建设,把职官配置齐全。《谷梁传》里说得好:‘天子之宰,通于四海’,依臣的肤浅理解,宰衡的官位应当是把匡正百官、平治全国作为职责的。这样重要的官职,居然会没有印信,怎么去履行职责?发个文件都没章子好盖!这就叫有其名而无其实。当然喽,臣王莽才疏学浅,本无兼任这么多官职的能力,现在圣明的朝廷既然错误地任用了王莽,怎么也得给我创造点儿工作条件吧?要求也不高,请命令御史刻制宰衡印章,就刻这么八个字:‘宰衡太博大司马印’,应当不算什么难事儿吧?刻制成了,授给臣王莽,王莽立马上交太傅和大司马的印章!”
  才这么个要求?王太后高兴坏了:
  “画圈儿画圈儿!御史赶快加班儿,好好刻制宰衡太博大司马的金印,刻好之后,还要仿照相国的规格配上绿色儿的绶带由朕亲手授予安汉公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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