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污衣帮主


  星月无光,夜色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,泼洒在天幕之上。
  冰冷的夜风,穿街而过,吹透燕飞萍的破衣,他微微打了一个冷战,目光一瞥,望见地上那只被竹筷射落的信鸽。
  他心念一动,走上前去,从信鸽足上解下竹筒,取出书信,借著酒铺中照出的灯光,见纸上著:“人已出镇,去往江畔,风云二十八骑押车,望贺帮主在码头小心行事,属下当率众由后狙劫。”
  燕飞萍看罢信后暗吸一口寒气,心想这封信幸未送出,否则落在那个贺帮主手中,后果实是不堪设想。当下将双掌一合,潜运内力,将信纸压成碎片,扬入风中。
  望著碎纸随夜风东飘西扬、四下飞舞,他心中却依然怔忡不安,又想污衣帮步步狙杀,琼儿此去仍是凶险万分,哪一处稍有纰漏,都将招至杀身之祸,自己若不亲自送上一程,终是放心不下。
  这时,小初抱著仪儿走出酒铺,见燕飞萍站在街心,仰头望著夜空沉思,一动不动。小初默默走到他身边,和他并肩而立。
  夜深人静,四下里也无半点声息。
  过了好一会儿,小初轻声道:“你在挂念苏小姐?”
  燕飞萍沉默了一阵,才道:“现在该叫她谷夫人才对。”接著长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只道今生与她再无相见之期,想不到她竟会在这里出现。”
  小初道:“当年我在扬州,素闻苏……谷夫人深居闺阁,轻易不出正气府一步,今夜如何来这穷乡僻壤,偏偏行色匆匆……?”
  燕飞萍摇了摇头,道:“这个……我也猜测不透,今夜许多情由,令人好生不解,不由不为她担心。”
  小初道:“你担心那些污衣帮弟子赶去向她生事?”
  燕飞萍道:“这次污衣帮图谋重大,料想不会就此罢休,何况他们的帮主尚未露面,只怕琼儿这一行凶多吉少。”
  小初道:“那你为何不设法前去相救?”
  燕飞萍面色一黯,道:“六年前,苏老府主遇害至残,此事虽非我所为,我却难以辩解,其中误会已深,真不知琼儿如今会怎么看我。再说谷正夫又对我颇有疑忌妒恨,我虽好意援手,只怕反伤了她夫妻间的和气,为她惹来烦恼。”
  小初幽幽说道:“这是其一。你心中另有顾虑,生怕此去与谷夫人相见会令我不快,是不是?”
  燕飞萍点了点头,伸出手握住她的手,只觉她手掌甚凉,柔声道:“小初,在这世上,我心中就只有你一人,倘若你我之间也产生了什么嫌隙,那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味?”
  小初缓缓将头倚在燕飞萍肩上,道:“你心中既这样想,你我之间,又会生出什么嫌隙?事不宜迟,你即刻追赶前去,别为了避什么嫌疑,悔致终生之恨。”
  燕飞萍矍然而惊:“悔致终生之恨,悔致终生之恨!”眼前仿佛看见污衣帮弟子紧紧围住苏碧琼乘坐的马车,数十柄刀剑正在向车中乱刺狠戳,不由得身子一颤。
  小初理解燕飞萍此刻的心意,起身离开他的怀抱,催促道:“快去吧。”
  燕飞萍不放心地说:“那你和仪儿……”
  小初一指酒铺,道:“不用担心我们,这家酒铺的掌柜倒是个好人,我和仪儿就在这里等你。”
  燕飞萍一想也只有这样,他轻轻抚摸著小初的脸庞,心下好生感激,道:“等著我,天亮前我一定回来!”又低头亲了亲仪儿,返身施展轻功而去。
  沔阳镇外,天地间一片肃杀,四野莽苍无光,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。
  燕飞萍心中挂念著苏碧琼的安危,不敢有片刻耽搁,提足一口真气,展动身形,发足疾奔,迅逾快马,不过一柱香的功夫,已追出七八里地。
  然而,他举目望去,夜幕下的官道上空空荡荡,非但未看见苏碧琼乘坐的马车,连那押车的风云二十八骑也踪影皆无,一干人马,竟似凭空消失在风中。
  他越追越是起疑,暗想:“出镇只一条官道,我这一路紧追,便奔马也已赶上了,怎地仍未看见琼儿的坐车?”正自奇怪间,他蓦然记起马骏空写在飞书的话,脑中灵光一闪,脱口道:“对,他们一定走的水路。”
  这个念头不等再想第二遍,他已拧身跃离官道,急往江畔奔去。
  这条官道乃是依江而建,燕飞萍展身形连续几个起落,便至江岸上,但见江面上波涛汹涌,岸旁却无一艘船只。于是沿岸寻去,约莫又走了一里多路,拐过一片密松林,陡见前方有一个小码头,水湾中斜靠著一艘大船,桅杆上挑著一串九盏红灯,在风中不住晃动,夜色中看上去分外醒目。
  燕飞萍心道:“果然是正气府的船。”一想到苏碧琼就在船上,他心中不禁怦怦跳动,当下紧走几步来到码头附近,不敢贸然上前,闪身躲在树后仔细察看。
  这时江上夜风甚劲,吹动船帆猎猎作响,甲板上却不见一个人影。又过了一会儿,突听得豁啦一下子大响,原来是船上张的风帆缠在一起,被强风一吹,撕了开来,但船上竟然仍是无人理会。
  燕飞萍一见,心中暗奇,忖道:“这艘船走不似走,停不似停,是何道理?”他疑心大盛,再也按捺不住,快步走到船舷下,提气一纵,无声无息地跃上船头。
  甲板上果然人影全无,舱内也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,偌大一艘船,竟似笼罩著一层沉沉地死气。燕飞萍沿船舷环行了一周,心想:“琼儿先我离开沔阳镇,按说这时早已该到了,怎地此刻只留一艘空船在这里?“莫非……莫非真出了什么不测……?”
  便在此刻,一阵疾风刮过,只吹得他袍袖飞扬,猛听身畔喀喇喇一声巨震,不远处的主桅突然折断,狠狠砸在甲板之上,压塌了老长一段船帮。燕飞萍吃了一惊,急忙跃起,双拳护胸,回头一看,四下里并无旁人。
  他眉头一皱,不知这根粗桅如何会给风一吹便即折断,来到断桅旁一看,只见桅杆断截处清晰的印著一对掌印,入木三分,木心的脉络交错断裂,显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,此刻禁不住劲风吹打,倒塌下来。
  燕飞萍心中顿时一凛,知道船上一定发生过一场激战,他顾不得暴露形踪的危险,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划亮,在船上一照,只见在船舷上、甲板上、舱壁上。到处都留有兵刃砍斩、拳掌劈击的印记,可见那一场拚斗实是惨烈异常。
  燕飞萍额上冷汗涔涔,心想自己终究晚到一步,看来污衣帮已抢先一步动手了。他担心苏碧琼此刻的安危,胸中急如火炙针扎一般,一个箭步来到前舱,定了定心神,劈掌震碎舱门,闪身入内。
  舱中伸手不见五指,黑暗中隐隐传来了阵阵血腥之气。燕飞萍借著火折子的微光,走向后舱,没走得几步,便见地下蜷缩著一人,僵卧不动,看装束正是风云二十八骑中的一位。燕飞萍拉起他的肩头,将火折子凑过去一照,不禁一声低呼。
  只见这人脸露怪笑,肌肉僵硬,已经暴毙而亡。燕飞萍扶著他的肩头,便似握著一块寒冰相似,触手奇寒。燕飞萍忙撕开他胸口的衣服,只见他心房正中清清楚楚的印著一个深蓝的五指掌印,一摸之下,但觉掌印处坚硬异常,伤口四周的血液竟已冻凝成冰。
  燕飞萍望见对方胸口奇怪的掌印,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,低声自语道:“江湖中谁是这般阴毒的掌力?”他疑窦丛生,站直身体,往前一看,见前方两步之外还僵伏著一人,走过去一看,又是风云二十八骑中的人物,也是蜷缩成一团,如同被冻毙一般。
  燕飞萍左手提掌横胸,右手高举火折子,一步步的四下察看,但见舱中的梁上、柱上、桌上、地上到处插著断折的刀剑,待他走到后舱时,地上已是横满死尸,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风云二十八骑,此刻竟没留下一个活口。
  静夜之中,疾风吹过舱门,其声鸣鸣,似是鬼啸,让人听著毛骨悚然。
  燕飞萍默默站在死人群中,侥是他行走江湖,惨酷杀戮的事也见过不少,但蓦地看到这等灭绝满门的情景,也不禁心生寒意。望著遍地鲜血,竟有些手足无措。
  便在这一刻,舷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,极尖、极短,显是刚一出声便被人按住了口。
  然而这短促的叫声,传入燕飞萍耳中,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,他不加思索,双足一撑地,人已拔身而起,挥拳上击,震破顶板,翻身上了舱顶。
  在舱顶居高临下,凝目瞧去,见右舷外的江面上有艘乌篷船,正往东岸疾驶,叫声便从船中传出。
  燕飞萍眼见那乌篷船离自己十余丈,无法纵跃而上,情急之下,伸掌向舱顶猛劲一拍,两块船板应手而下。他用力将一块船板往江上掷去,右手提了另一块船板,右足一点,跟著将另一块船板又抛了出去,左足点上船板,再一借力,身子便如一只点水的大鸟,凌空扑向船尾。
  船尾掌舵的是两名污衣帮弟子,其中一人反应敏捷,一听背后有衣袂破空之声,即知有人来犯,不及回头,反手向后甩出三支钢镖。燕飞萍在半空中双臂轻舒,将三支钢镖尽数接了下来,双足一踏上船板,抖手将钢镖掷还而去,冷笑道:“物归原主!”
  四个字一出口,那人已胸口中镖,身子一歪,扑通一声,尸体跌入江中,另一人见燕飞萍犹似将军从天而降,一出手便将同夥击毙,骇然惊呼,同时从腰间拔出一对手叉子,疾扎燕飞萍的两肋。
  燕飞萍跨前一步,双掌交叉,一招“翻腕小擒拿”,便将手叉子夺下,跟著单掌一递,抵在对方前胸上,低声喝道:“去吧。”掌力乍吐,那人惨叫一声,心脉皆断,被生生震飞出去,撞在船篷上,只听哗啦一声,篷塌人亡,连人带篷一起滚入江中。
  乌篷船顿时变成了敞篷船,只听舱中响起一声闷吼,突然窜出一条黑影,迅速无伦地扑向燕飞萍,十指戮出,指尖发出嗤嗤劲风,狠刺向燕飞萍的咽喉。
  燕飞萍见对方的指力甚劲,雄心陡起,暗道:“我倒跟你比拚比拚,瞧是你的指力厉害,还是我的无妄神咒厉害。”见那人十指戳到,便也挥指迎上,这是硬碰硬的蛮打,全凭内劲强弱,丝毫没取巧的余地,十指相抵,发出一声轻响,两人身子都晃了一晃。
  那人心想自己这一招“金钢指”左右双飞,算得一门罕见的绝技,对方以指力对指力,非吃大亏不可。哪知此时与对方十指相交,只觉一股纯阳罡气从对方指尖逼来,势如排山倒海一般,沛不可当,他骇极狂呼,却又一个字也喊不出来,只听身上发出一阵劈劈拍拍之声,刹那间骨骼尽裂,内腑俱碎,口中狂喷群血,横尸于地。
  无妄神功再显神威,燕飞萍傲声长啸,大踏步往船舱中走去。
  这时,舱中又飞身跃出一个污衣帮弟子,他手中还挟著一人,退到船头,提掌对准那人的脑袋,对燕飞萍大喝道:“兀那汉子,你再敢踏上一步,我就是这么一掌。”
  借著天上几分惨淡的微光,燕飞萍瞧得清清楚楚,只见被擒的那人身材窈窕,外穿碧色罗裙,面色虽被披散的长发遮住,却还是一眼便认出正是苏碧琼无疑。燕飞萍喜忧交集,喜的是琼儿未随风云二十八骑一道遇难,忧的是她落在对方掌下,自己投鼠忌器,不敢贸然出手相救。
  那名污衣帮弟子见燕飞萍站立不动,立刻大叫道:“你往后退到船尾去,若敢妄动,老子便与她同归于尽。”
  燕飞萍知道这是个亡命之徒,什么事都敢做出来,当下依言退到尾舵旁边,冷声说道:“你敢伤她一根毛发,我燕飞萍将你污衣帮满门灭绝。”
  “燕飞萍”这三个字一出口,苏碧琼即发出一声惊叫,那污衣帮弟子的脸色也顿时一片惨白。
  燕飞萍不失时机地一板船舵,船身登时一阵摇晃,打横在江面上。那污衣帮弟子身子一个趔趄,手掌划离了苏碧琼的头顶。就在这一瞬间里,燕飞萍如伏豹疾扑,闪电般纵到污衣帮弟子身前,一掌横削,掌缘犹如利刃,哧的一声轻响,血光迸溅,已将那人的一条手臂斩落。
  那污衣帮弟子顷刻间被斩落一臂,吓得魂飞魄散,哪敢再作停留?手捧断臂,一个猛子扑入江中,急往江底潜去。燕飞萍飞步跃到舷边,冷喝道:“想逃么?”一掌隔浪拍出,江面上水花不起,掌力却借水纹送出,便如一柄重锤狠砸在那人背心上,登时了帐,尸体翻了两翻,即被滚滚江流吞没。
  燕飞萍站直身体,目中冷光四射,见船中再无污衣帮弟子,这才微微吁了一口气。
  燕飞萍举手投足间连毙四人,当真是神威凛凛,但此刻面对躺倒在舱板上的苏碧琼,却不禁一阵阵地心颤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走到苏碧琼身畔,扶她坐起,轻声道:“你……没事吧?”
  苏碧琼默默无语,轻轻摇了摇头。
  燕飞萍这时发现苏碧琼身上被一条帆索缠绑了七八圈,从肩到膝一动都不能动。见此情景,他心中顿时怒不可遏,低声道:“对一个弱女子竟用如此手段,污衣帮,哼,好不要脸!”说著右手一提,并掌如刀,在苏碧琼身上重重缠绕的帆索自上而下急划直落,七八重帆索立时断绝,利刃也未必有如此锋锐。
  苏碧琼手足获得自由,立刻站起身,只是她被捆绑的时间久了,手足血流不畅,才抬起腿来,便觉全身酸软,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
  燕飞萍见了,急忙伸手将她扶往,关切地说:“琼儿,你小心些。”
  哪知苏碧琼却推开他相持的手,径自走到舱边坐下,口中不冷不热地说道:“请叫我谷夫人。”
  这短短六个字,便如一盆冰水泼在燕飞萍头上,他呆立在船头,如失魂落魄一般,黯然想道:“不错,她已不再是昔年的琼儿,不再是那个溜出府来与我一起胡闹的琼儿了。”想到这里,他心头蓦地一酸,干涩地说:“对,该叫你谷夫人。”
  苏碧琼背过身子,始终不与燕飞萍的目光相对,低声道:“现在我已落入你的手中,你欲如何?”
  燕飞萍一怔,苦笑道:“我欲如何?我又能如何?”
  苏碧琼迟疑了一下,道:“这几年江湖上风云动荡,谷师哥自接掌正气府以来,纵横捭阖,闯下一片不小的基业……”
  燕飞萍听她说到谷正夫,心中愈发难受,知道她夫妇是同门间叫惯了,成婚后仍是师兄妹相称。
  苏碧琼接著道:“江湖多险恶,有人欲图谋正气府这份霸业,却无力与谷师哥抗衡,便不顾江湖道义,动起正气府内眷的主意来,就如这污衣帮一般。”
  燕飞萍双眉一挑,道:“谷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  苏碧琼缓缓道:“我只想说清楚,谷师哥为人一向宁折不弯,谁若想利用我要挟他屈从,那是打错了算盘。”
  听苏碧琼这么说,燕飞萍又是恼怒,又是伤心,大声说道: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我燕飞萍顶天立地大丈夫,虽亡命江湖,却也没将这个‘霸业’二字看得比天还大。谷夫人,我善意劝你,也请你转告谷正夫,荣华富贵,转瞬成空,岂不闻树大招风风撼树,人为名高名丧人!”
  苏碧琼身子一颤,恨恨道:“你若真是这么想的,六年前为什么做那种事?害得我爹爹生不如死。你……你真如江湖传言中那般无恶不作,我……恨死你了!”说到这里,她话音中已带了哭声。
  燕飞萍“啊”的一声,登时明白了,琼儿此刻对自己冷若冰霜,原来还是以为苏春秋是被自己所害。他一生对苏碧琼又敬又爱,又惜又怜,什么时候都牵挂她,什么事情都相信她,哪知道一遇上这等大事,她竟和旁人一般的也认为自己是无恶不作,以为自己真做的出这种坏事。
  这瞬息之间,燕飞萍心中感到的痛楚,比六年前在正气府所受的种种伤痛更胜百倍。他张开口,有千言万语要苏碧琼辩白,可话到口边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,良久之后,才低声说道:“令尊非我所伤,其中另有隐情。”
  苏碧琼却道:“另有什么隐情?我爹爹亲口指认是你下的毒手,此事昭然若揭,难道会有假么?”
  燕飞萍见她不相信自己的话,不禁又怒又恨,大声道:“大丈夫是非分明,纵是天大的事情,做了便是做了,没做便是没做,那也用不著抵赖。”
  苏碧琼见他的声音陡然提高,便不再讲话,侧身默默望著江水。
  稍刻之后,燕飞萍叹了一口气,放柔了声音,道:“原也不怪你怀疑我的话,此事扑朔迷离,我亦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。不过,你扪心自问,在咱们以往度过的那日子里,我可曾欺骗过你吗?”
  苏碧琼嘴唇动了动,却欲言又止,低下头去。
  燕飞萍自知无凭无据,终难说服她相信自己,心中万念俱灰,仰天叹道:“我只道我以真心待人,人必以诚意待我,哪知……唉!燕某自作多情,当真可笑。”叹罢,他低头走到船后梢,双手稳舵,摇船往西岸驶去。
  苏碧琼望著燕飞萍的身影,蓦地禁不住心中一酸,泪水夺眶而出,她强自忍耐不发出呜咽声,任眼泪默默地流淌,划过脸颊,滴入江水之中。
  燕飞萍虽站在船尾,但眼角余光一扫,只见苏碧琼伏在舷边,背心抽动,正自哭泣。他心中又生出一阵感叹:“她为何哭泣?为何伤心?唉……,女人的心,总是让人不懂!”
  其实,苏碧琼到底为什么流泪,她自己也不甚明白,只是觉得伤心,忍不住要哭。
  江面上正值东风强劲,小篷船顺风而行,甚是轻快,不多时,遥遥已见西岸黑莽莽的河滩。
  燕飞萍将小篷船靠在岸边,搭上跳板,回头对苏碧琼道:“靠岸了,走吧。”
  苏碧琼默默站起,她不愿让燕飞萍看到脸上的泪痕,用一只衣袖遮在腮边,快步走下跳板,上了岸。
  这时候,天将破晓,江面上弥漫著一片浓雾,远远一望,便如置身于云海之上,令人心襟大爽。
  面对奇景,苏碧琼却无心观赏,她望见燕飞萍跟著走上江岸,当下走上前,道:“多谢你从污衣帮手中救下我,眼下若没有别的事情,我便告辞了。”
  燕飞萍默默望著她的眼睛,满腹心声,涌到口边,竟不知从何说起,暗自叹了一口气,道:“就要走么?”
  苏碧琼的心也是怦怦跳动,面对燕飞萍关切的目光,忍不住鼻尖又是一酸,泪水顿时涌上双眼,她匆匆垂下眼帘,颤声道:“我去啦,你……你自己多保重。”说罢,扭身急忙往北而去。
  望著她远去的背影,燕飞萍用牙齿咬住下唇,将唇上咬出一排深深齿印,几乎血也咬出来了。他猛一跺脚,本想转头离去,但没走多远,终于又回过身,施展轻功,疾追了几步,赶到苏碧琼身边。
  苏碧琼见他飞步赶上,一怔,停下脚步,道:“你……有什么事?”
  燕飞萍目视北方,缓缓道:“你是不是回沔阳镇的那座大宅?”
  苏碧琼先是一惊,微一沉吟,道:“那是正气府在汉水的密舵,除本府弟子,绝无外人,你如何打探出来?”
  燕飞萍摇了摇头,道:“我如何打探并不重要,关键是污水帮早已盯上了那里,就连你谷夫人这次出行的一举一动,无不被人家察得一清二楚。”
  苏碧琼身子猛地一颤,脱口道:“什么?污衣帮?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
  燕飞萍淡淡一哼,道:“正如你所说,正气府的这份霸业,哪个不眼热三分?污衣帮若非有备而来,以风云二十八骑的身手,何至于被人一举歼灭,不留一个活口?”
  苏碧琼心知燕飞萍所言不假,污衣帮此刻既然敢对自己下手,说不定沔阳密舵也已给他们挑了。想到这里,她心中大急,恨不得肩生双翅赶回舵中,但又想自己一个女子,武功智谋均不足取,即便赶回去,枉自再给人擒住,又有何用?
  看著她神色间的变化,燕飞萍自能猜出她的心情,当下说道:“反正我也要回沔阳镇,咱们不妨同路而行,倘若遇上污衣帮中人,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。”
  苏碧琼迟疑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  燕飞萍不等她再说,转身道:“别说了,天色已亮,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凶险,走吧。”说罢,径自大步向前走去,竟不再回头看她一眼。
  苏碧琼呆立在原地,心中全无主意,她本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与燕飞萍同行,但当此险境,除了倚仗燕飞萍相护,别无办法。片刻之后,她终于咬了咬牙,快步赶上,默默跟在燕飞萍的身后。
  行出数里,路径突然陡峭,右侧的江面变窄,江水奔腾激荡,左侧却是一段山峰笔立,峭壁如削,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山路,已是两人不能并肩而行。
  燕飞萍来时虽经过这此路,但他一是在黑夜中通过,二是心思全挂念在苏碧琼身上,并未注意到这条路的险恶。此刻打量著四周,心中暗忖:“这里地势险竣,正是伏击的绝好所在,倘若污衣帮暗中伏下高手,在此陡然发难,我既要抵敌,又要护人,却有些不易对付。”他边走边想,脸上虽不动声色,心中暗生戒备。
  苏碧琼见道路越行越窄,心中生起一种不祥的感觉,不觉有些惶惶不安,上前拉了拉燕飞萍的衣袖,小声道:“我……我看这条路似藏凶兆,你……要小心些。”
  自从两人相见之后,这是苏碧琼说的第一句关心的话,燕飞萍听了胸中一热,微笑道:“你别担心,天下虽大,只怕还找不出几个能伤到我的人。”
  一言甫毕,路上蓦然刮过一阵山风,吹在脸上,阴寒彻骨。
  燕飞萍微觉一凛,心道:“这风中的杀气好重!”抬头一望,猛听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,翻滚著往两人头上砸来。
  这一下横祸飞降,苏碧琼骇得脸色煞白,竟不知躲闪。
  燕飞萍暗道一声:“不好!”不及细想,挥臂一推,将苏碧琼推入山壁微陷的凹处。这时巨石已当头砸落,燕飞萍左为高壁,右为激流,如陷绝境,在此生死关头,他眼中精光暴长,双掌斜击而上,印在巨石上,击得石屑纷飞,跟著一招“霸三单提鞭”,掌心的内劲一吐,竟将巨石的下砸之力移为横劲,只见千余斤的巨石在他的掌中翻了一翻,激飞丈外,落入江中,溅起一大片水花。
  燕飞萍定了定神,低声道:“好险,敌人躲在上面,推大石头来砸咱们。”说著拉紧苏碧琼的手,道:“快走。”一展身形,向前急奔。
  只见峭壁口处人影晃动,随即便有钢镖、袖箭、飞蝗石纷纷射来。燕飞萍挡在苏碧琼身前,袍袖飞舞,敌人的暗器嗤嗤射来,无不给他的袖力震飞。
  刹那间,燕飞萍几个起落,已冲到峭壁口,尚未站定,但觉耳畔风声劲钯,一柄鬼头刀猛砍而下。他听这兵刃劈风之声,便知十分沉重,急忙斜身闪过,将苏碧琼往后一推,喝道:“不要乱动。”说罢,他身子一晃,欺入刀光之中,一掌直劈那使刀之人的前胸。
  哪知,他才一出手,两侧突然又刺出四杆长枪,两上两下同时刺到,迅疾有声,敌人在这隘口伏著五名好手,扼守要道。燕飞萍怒喝一声:“好不要脸!”右臂袍袖展出,已将四杆长枪荡开,左掌力凝指尖,照准那柄鬼头刀锋上一弹,只听一声脆响,钢刀吃不住这一弹之力,立刻反震而回,刀背撞在使刀之人的前额,登时脑浆迸裂,横尸于地。
  四名使枪之人无不骇极,各奋平生之力,四枪齐出,分刺燕飞萍的前后左右。燕飞萍却朗声长笑,右足点地,左足悬空,全身急转,宛似一枚陀螺。四杆长枪从他胸前、背后、腰下、肋侧擦过,皆尽刺空。在这瞬间之中,燕飞萍掌力吞吐,一招“风雨战八方”,分击四人,顷刻间连发四四一十六掌。
  这一招飞击四人,本有先后之别,只是燕飞萍出掌太快,四人便似同时中掌一般,四枪一齐跌落,却只发出啷一响。
  枪虽落,人却僵立不倒。燕飞萍环望这四人,身上杀气陡消,喃喃道:“燕某再出江湖,却已非昔年的杀手,可世人却为何总逼我再动杀机?唉……!”随著这声叹息,那四人各喷出一口鲜血,倒地而亡。
  又是一阵风刮过,吹著地上的尸体,风中血腥气大盛。
  路上重重又恢复了沉寂。
  江岸上,燕飞萍默默肃立,他方才在举手投足间连杀五名江湖好手,一身武功足以傲视天下,然而,他脸上却未流露一丝傲意,反而大见警色。
  这时,苏碧琼慢慢走上前,见地上躺倒的五具尸体都穿的是褴褛破衣,脱口说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又是污衣帮的?”
  燕飞萍微微点了点头,道:“污衣帮手段毒辣,实力更是非同小可,只这五人的武功,在江湖便已颇不简单,若非是我,只怕早给他们得手了?”
  苏碧琼叹了一口气,道:“他们原想杀的人是我,只可惜没料到你会出现,唉,今日死在天下第一杀手的掌下,也是他们命里注定的劫数。”
  燕飞萍却道:“只是他们的劫数已了,咱们的劫数才到。”
  苏碧琼不解道:“你说什么?”
  燕飞萍的目光直视前方,道:“你当污衣帮帮主是什么?岂能只派这几个人劫狙于你,那未免将正气府看得忒小了。”
  苏碧琼惊道:“怎么?你是说他们……他们另有埋伏?”
  燕飞萍没有回答她的话,沉默片刻,忽然淡淡说道:“你不觉得这里太静了么?”
  苏碧琼听出他话音有异,道:“静,那又如何?”
  燕飞萍缓缓道:“我还记得十年前那一次决斗之前,也是这般的静,静得可以闻到死亡的味道。”
  短短一句话,四周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起来。
  苏碧琼见燕飞萍眉目间一付凝重之色,不禁暗吃一惊,在她的记忆中,无论面对多大的凶险,燕飞萍始终神色自若,从未见他流露过如此紧张的模样。顿时,苏碧琼强烈的感到,一种危险已然临近。
  稍刻之后,她定了定神,顺著燕飞萍的目光望去,见数十丈外的一块岩石上站有人,只是那人始终一动不动,身上又穿的是一件青袍,与青岩同色,遥遥望去,便如一块凸出山岩的石柱,是以她虽在江边良久,却一直没有发觉。
  双方虽隔著老远,一股杀气却久久不散,笼罩著整个江岸。苏碧琼心道:“这人好重的杀气!”凝神再瞧,见对面是位白眉长须的老者,神气肃然,脸金如纸,在岩石上一站,青袍飘摆,说不出的威严。
  苏碧琼武功虽然不行,但久居武林世家,见识还是有的,一看对方这份气度,便知这人绝非等闲之辈,纵非一派宗师,也属袅霸一流的人物,当下低声向燕飞萍问道:“这人是谁?莫非也是污衣帮的人么?”
  燕飞萍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脸上阴睛不定,喃喃道:“我早该想到此人,若非是他,江湖中谁还能练成这凝血成冰的铁线神功、寒魄掌力?”
  苏碧琼见燕飞萍说这句话时眼中射出异样光芒,又是激愤,又是痛恨,显是记起了一件毕生的恨事。她心中不禁害怕,小声道:“什么铁线神功,寒魄掌力?”
  燕飞萍眼中异光一闪而逝,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之色,淡淡说道:“记住,一会儿动起手来,你赶快离开,逃得越远越好,此地一刻不可多留。”
  苏碧琼吃了一惊,忙道:“不,那……那怎么行……”
  燕飞萍缓缓摇了摇头,道:“今日一战,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注定,我与他除了一决生死,别无选择。”说到这里,他微微叹息一声,对苏碧琼道:“如果我不能从此地离开,麻烦你回到沔阳密舵时,去一趟那宅门前的一家小酒铺,我……我的妻女在那里正等我。”
  苏碧琼闻言后身子一颤,低下头,没有说话。
  燕飞萍嘴角挂著一丝苦笑,道:“燕某一生傲行天下,唯欠他们母女的太多。琼儿,倘若你还记著昔年的那段缘份,请替我照顾她们母女。”
  苏碧琼一听,知道他这句话乃是“托弧”之意,心中顿时溢满凄苦悲凉之情,张开口,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,一个字都说不出,唯有两行清泪滚过脸颊。
  燕飞萍却微微一笑,用手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,柔声道:“你又哭了,这次的泪,是不是为我流的?”说罢,他将苏碧琼往后一推,猛地转过身,双眉一挑,目光中的柔情疾闪而逝,精芒暴长,霎时间,他整个身体仿佛变成一柄脱鞘而业的钢刀,大步向前走去,对苏碧琼再不看上一眼。
  这时,岩上的青袍老者脸上也闪过一丝煞气,大袖一挥,飘身下了山,迎著燕飞萍走来。
  双方越走越近,每接近一步,四周的杀气便凌厉一分,直到相距不过三丈开外,二人才同时停住脚步,默默对峙。
  他们之间虽隔三丈,但二人心下均知,高手对阵,发招如迅雷闪电,出手便至。因此双方的面上虽行若无事,却劲贯周身,绝无一丝一毫的松懈。
  沉默片刻之后,那青袍老者先开口道:“十年不见,你的身手一如当年。押送谷夫人过江的那四个手下,想必已成为你的掌下之鬼了。”
  燕飞萍道:“燕某掌下无活口。这些年岁月流逝,燕某的规矩可没变过。”
  青袍老者听后不怒反笑,道:“好规矩。普天之下,能坏老夫大事者寥寥可数,燕飞萍,你算是其中之一。”
  燕飞萍淡淡地说:“承蒙抬爱。”顿了一顿,他又道:“从我看了船上被冻毙的尸体,就疑是一位故人的手笔,眼下一看,果然是你下的毒手。”
  青袍老者哼了一声,道:“你可曾想到老夫还是污衣帮的帮主?”
  燕飞萍道:“不错,天下高手之中,除了污衣帮帮主,谁又能一举毙尽赫赫有名的风云二十八骑?燕某虽弧陋寡闻,但放眼江湖,若非洛阳倪府的倪八太爷,又有谁能网罗到那么多黑白两道的好手,野心勃勃,欲意与正气府分庭抗礼?”
  此言一出,他身后的苏碧琼大惊失色,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。洛阳倪府是江湖最著名的一处世外桃源,与扬州正气府齐名,并称“南北二府”。府主倪八太爷退隐数十年,至善至仁,乃是江湖中罕见的雅翁。难道做出这种害人勾当的人,竟会是他?
  她正自疑惑之中,忽听那青袍老者哈哈一笑,声音却仍是冷冰冰地,道:“老夫创立污衣帮,招兵买马,扩充羽翼,原有问鼎武林的意思。老夫只道此事瞒尽天下人的耳目,岂料竟被你一眼看破。碎心铃果然名不虚传,厉害、厉害!”
  燕飞萍见他越是称赞,只怕片刻间便要痛下杀手,当下也朗声长笑,道:“十年前燕某与倪翁在慧光寺外一决高下,燕某技不如人,败在倪翁掌下,为此苦捱了三年的冰窟时光。这些年燕某侥幸不死,今日相逢,但求再来领教倪翁的寒掌神功。”
  倪八太爷点了点头,道:“你们既然已洞察了老夫的秘密,岂容你们生离此地?这数十年来,凡坏老夫大事者,尚无一例不死。来吧,且看老夫掌下是否留得住你们。”说著将双掌一错,踏上两步,须眉微微颤动,凛然生威。
  燕飞萍感到对方身上的杀气大炽,却也不惧,冷声道:“动手之前,燕某先把一句话摆在当面,今日一战,不仅只为燕栽一人的荣辱,还有神机老人二十年困居岁月,再上冰窟葬身的五十七位前辈的冤魂。倪天岳,燕某是替他们索命来的!”
  倪八太爷听后尖笑一声,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荡然无存,眉目间杀气狰狞,厉喝道:“姓燕的,你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,不过,你知道的事情越多,今日叫你死的越快。进招吧!”说罢他双手一圈,横在胸口,摆出一招守式,他虽然怒火冲天,但毕竟是江湖中久已成名的前辈人物,一举一动自不能失了法度。
  燕飞萍知道他不会先行发招,当下便道:“既然如此,燕某就不客气了!”右掌一起,使一招“九天飞瀑”,抬手间已攻到对方身前,挥掌削出,但见掌影乱颤,霎时间便如化为数十只手臂,罩往敌人的中盘,也辨不出哪一招是虚式,哪一招是杀招。
  倪八太爷见对方一出手,自己处处受制,不禁吃了一惊,心道:“十年不见,此人掌法竟精进若斯!”不敢稍怠,左掌向前一封,右拳顺势斜砸过去、这一封一打,举轻若重,也是精妙绝伦。
  数十招顷刻即过,但见燕飞萍双掌上下翻飞,容数十家掌法的精萃于一身,吞吐开阖之际,又飘逸,又凝重,变化叵测,时而突施杀手,亦狠辣异常,令人防不胜防。倪八太爷的左拳右掌却又另成一家,招数更是呆滞,东击一拳,西拍一掌,当真不成章法,但燕飞萍见了,却知对方大智若愚,大巧若拙,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境界。
  再斗数十个回合之后,双方出招愈来愈快,燕飞萍体内氤氲紫气渐渐鼓荡,抖擞精神,围著倪八太爷纵高伏低,东奔西闪,只在一盏茶时分,已接连换了十一种不同门派的武功,奇招叠出,匪夷所思。然而,倪八太爷出掌大开大阖,招数以刚为主,也丝毫没慢了,任凭燕飞萍如何腾挪劈刺,总是攻不进他双掌所严守的门户之内。
  燕飞萍久战不下,心中暗想:“我自练成无妄神功以来,无往不利,哪知仍然奈何不住这老头儿的双掌。神机老人的首徒,果然厉害!”他猛地一声清啸,掌法忽变,招招抢攻,双掌展如刀、握如锤、骈指如剑、曲指如钩,这是他从冰窟石壁上揣摩出的武功,取尽天下各派掌法中的绝杀之笔,一经施展,杀气狂溢,一口气连发四十多招凌厉无俦的杀手。
  这时倪八太爷已不能守拙驭巧,急将身形游走,也展开轻功,跟他以快打快。又拆了百余招,倪八太爷的掌法已相形见绌,他又惊又骇,暗想:“十年前这小子远非我的对手,却不知他逢得什么奇遇,武功竟练到这般进境,倘若一个不小心,只怕还输在他的手中。”心念一转,毒计暗生,蓦然一挺胸,运劲连劈九掌,一掌狠似一掌,如同九道惊浪,排山倒海般压向燕飞萍。
  燕飞萍见对方这九掌的劲力虽然奇大,却似强弩之未,心中不禁一凛,他知道倪儿太爷是武林中一位不出世的奇人,年纪虽大,精力却丝毫不逊于少年,更兼内力浑厚,实不该露此败相,只怕其中有诈。当下不敢硬接,他斜身一飘,连走九步,将倪儿太爷这九掌连击一一避过。
  倪八太爷要的便是这一缓之机,他发掌逼退燕飞萍之后,立刻双足撑地,急掠而出,仿佛一只青翅苍鹰,扑向江岸的小路。
  燕飞萍见倪八太爷不败而退,极为诧异,凝神一望,猛见小路上站著一人,却是苏碧琼并未离去,正在路边默默观望。此刻倪八太爷合身直扑,运掌正是朝她顶门击去。
  燕飞萍心旌剧震,他视苏碧琼重逾自己的性命,焉能见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,当即暴吼一声,横身挡在苏碧琼之前。
  他的身法虽快,倪八太爷的掌法也不慢,一晃间已击到眼前。燕飞萍尚未站定身体,只觉一股犀利异常的掌风破空袭到,他已无暇闪避,当即右掌翻出,接了倪八太爷拍过的一掌。怦的一声闷响,双掌相碰,燕飞萍只觉对方掌中来劲奇强,更夹著一股阴冷无比的寒气。这寒气他熟悉之至,正是十年前折磨得自己死去活来的“寒魄掌”掌力。
  燕飞萍一惊之下,无妄神功随念而生,陡然间右肋一寒,一股锐利的掌力已印在他肋下的“右宜穴”上。原来倪八太爷出手攻袭苏碧琼尽是虚招,待燕飞萍挺身相救之时,这才以一掌与他相拚,余下一掌却无影无踪地拍到了他的身上。
  燕飞萍“啊”的一声低呼,全身发颤,一股冷气从肋下直传过来,有如闪电一般,刹那间流遍全身,似坠冰中。他自知不好,急忙守住丹田一股热气,和寒魄掌和寒气相抗,左掌却贯足真力,抖手发出一招“紫电穿空”,猛击向倪八太爷的胸口。
  这一掌出手之快,方位之奇,端的匪夷所思。
  倪八太爷万万没有料到,身中寒魄掌力的人,非但没有冻僵而毙,反而尚有余力回击,一怔之下,胸口已然中掌。幸亏燕飞萍先受到寒魄掌力的冲击,自身功力已不到平时三成,否则只这一掌便足以要了他的老命,侥是如此,仍令倪八太爷吐出两口鲜血,踉踉跄跄连退七八步。
  “啊……你……你…”倪八太爷用手捂住胸口,脸上布满惊诧之色,他觉出对方掌力充沛纯和,与自己体内的寒气一阴一阳,恰好互克,而变天之下,只有一门武功有此威力。他于武学一道见识广博,登时脱口喝出:“这是氤氲紫气!你……你练过无妄神咒?”
  燕飞萍哼了一声,道:“练过了又如何?”
  倪八太爷骇极而呼:“此技绝传天下已久,你从何处所学?”
  燕飞萍道:“有人为学此技,不惜弑师尊、害同门,却终不能如愿。燕某却蒙明师相授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”
  倪八太爷愈发惊骇,道:“难道……他……他没死?”
  燕飞萍冷声道:“不错,神机老前辈学究天人,岂能被屑小之徒所害?燕某即蒙他老人家传授绝技,今日责无旁贷,替神机门清理门户来了?”
  倪八太爷得知神机老人尚在人间,顿时吓得魂飞魄散,他中掌后胸口似烧若炙,全身功力如欲散去,再加重伤之余,平时功力已剩不下一成,知道眼前情势不利,脱身保命要紧,当即转身便走。
  他一身武功当真了得,虽受重伤,但施展出轻功,仍然健步如飞,身子连续几个起落,便消失在江岸的山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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