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神游太虚双修功


  风清扬将尸体收拾停当,架起火,桑小蛾不知撤进些甚么药粉,火苗碧油油地甚是妖魔。顿饭工夫,便将尸体火化完毕,寻处空地,掘个大坑,使他们人士为安了。
  回至府中将机关封闭,桑小蛾早巳疲殆不堪,歪身在风清扬床上,即已入睡。
  风清扬方欲休息,大门一响,葛氏五雄一阵风般奔了进来,随后还有成清铭座下弟子,前来打探消息。
  少林、武当两派人到了华山,说起一批旁门左道之士聚集段府门前,追拿“千面妖狐”。成清铭闻言,勃然大怒,这分明是大削华山派面子,当下便欲点齐人马,前来驱逐,却被各派人士劝住,均说这些人未必敢在武林圣地寻事生非,又有风清扬坐镇府中,便有天大的事亦可从容化解,不值得兴师动众。
  葛氏五雄皆是惟恐天下不乱之徒,大喜过望,惟恐公手心慈,白白放过一次大过手臆的机会,匆匆下山,赶了回来,成清铭终究不放心,遣一名脚程快的弟子前来打探。
  待得风清扬谎称那些人寻人不果,早已离去,葛氏五雄捶胸跌足,唉声叹气,互相埋怨不该留宿山上,便追究起是谁提议住在华山的,争辩了半个时辰,也未究出其人。
  成清铭的弟子惟恐师尊担忧,早已折回华山报讯去了。葛氏五雄奔波半宿,俱感腹饥,忙到厨下收拾茶饭。
  这五人呆头呆脑,烹任手段极精,五个好辩之下便是好吃,好战犹在其次。顷刻间摆上一桌细点香茶,请风清扬首位坐地,一齐用过早餐。
  正饮茶间,葛氏难忽然问道,“公子,你那小媳妇死了没有?”众人俱是愕然。
  葛无病桌下踢他一脚道:“不知礼数的家伙,公子的媳妇咱们该叫甚么?”
  葛无难抗辩道:“我怎地不知,那自然是压寨夫人了。
  想咱们在优牛山开山立柜时,只因没有五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,偶尔遇到,也是一位两位,怕伤了兄弟和气,才没娶压寨夫人。”
  葛无痛道:“这又不是伏牛山,公子爷也不是山大王,怎会娶压寨夫人,应该叫……叫镇府娘子。”好容易想出惩个名目,大是得意,眼望四兄弟张口结舌、对答不上的模样,心内大乐。
  葛无伤半晌道:“那也不对,这府中又无妖无鬼,为其要镇?”葛无灾道:“是呀,有冤鬼、狐狸精的,才要镇。咱们府中百邪不侵,缘何要镇?”
  葛无痛彼人抓住痛脚,登即反驳道:“咱们在伏牛山时.又有甚么冤鬼野狐了,缘何要压。莫非你们几位是冤鬼、是狐狸精不成?”
  风清扬司空见惯,不以为异,若是哪顿饭听不到他们胡言乱语,当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,端起一盘细点、一壶茶,回自己房中去了,身后犹传来五人力辩的声音。
  回到房中,桑小蛾已然醒了,正对着一枚菱花小镜梳发.长发垂及腰间,黑亮如漆,见他进来,笑道,“你以后真要娶位镇府夫人了,现下便有个妖狐缠身。”
  风清扬一笑道:“你都听到了。不过最好的法子不是镇。而是以毒攻毒,最好留你在此,永镇山门。”
  桑小蛾身子摹然剧震,象牙梳子滑落地上,慢慢转过头来。风清扬见她明睁蜡齿,容光艳丽,只是眼中颇有哀怨之色,令人侧然,不觉心动。
  桑小蛾强颜一笑,风清扬心弦一阵抖颤,便如当胸中了一记重拳。桑小蛾面貌虽美,究不及慕容雪,兼且颇有风尘之色.更不若慕容雪之清丽出尘、绝世风姿了。但她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忧郁的气息,眼中面上那种浅浅哀愁愈发打动了风清扬的侠义心肠,心中没来由地想到,她必是受尽了千般苦楚、万种磨难,方激成悍民的个性,种种作为,或许皆是出于逼不得已。
  便因此念横豆胸中,才置她种种歹毒手段而不顾,不惜为之杀身亡躯。
  桑小蛾不知他心中打什么念头,见他凝视自己,目不稍瞬,心下甜甜的甚是受用,竟尔有些羞涩,噎道:
  “看甚么,没见过吗?”
  风清扬方始有悟,登觉失态,笑道:“对不起,竟说些没用的,连茶点都忘了,快些趁热吃吧。”
  桑小蛾喝下一杯热茶,心神始定。她食量甚小,吃了几块细点便推而不吃,品起茶来。
  两人对坐,眼光却是南辕北撤,一时俱皆无语。良久过去,桑小蛾忽然道:“咳,这茶怎地有股怪味?你莫非是下了毒。”
  风清扬一怔道,“胡说八道,要下毒也是你下的,旁人哪会这些鬼画符。”
  桑小蛾道:“不是毒那是甚么?喂,或许这水太陈了,落进了别的物事,不然怎会有这股怪味?”
  风清扬听她言庄色正,亦不禁起疑,诧异道:“这怎么会?水都是从山上新汲的泉水,待我尝尝。”就着桑小蛾的杯子饮了一口,细细品尝,殊无少异。
  桑小蛾咯咯一笑,面上大有得色。风清扬方始悟到,她原来是骗自己喝她杯中的茶,不由得心中一荡,笑道:
  “我没品出味来,让我再尝一口。”
  桑小蛾笑道:“不给了,要喝自己倒去,我这茶里有毒。”
  风清扬见她面溢春花,欢愉无比,心中大是畅爽,道:
  “就这样笑才好看。”
  桑小蛾不解道:“笑还不一样,有甚好看赖看的,人家生得丑,不入你公子爷的法眼也就是了,何必来嘲讽挖苦。”当下变了脸色,扭过头去。
  风清扬不虞她说变脸就变脸,若是慕容雪这般撒娇作态,自己自然要打叠起干般温柔,叫上一万声“好姐姐”,哄得她欢喜,可对桑小蛾却万万作不出来,竟尔呆了。
  桑小蛾见他全然不懂风情,微感失望,暗暗骂了一句“呆子”。转念间便意识到,他是佯装痴呆,不屑于和自己调笑。言念及此,满腔情热惧化作冰水,眼中又现出那种莫可奈何、哀怨戚苦之色,面色也由桃红转为青白。
  风清扬触到她这般眼神,再也忍耐不住,心内伤痛,抱着她头道:“不要这样,我求你快乐些好吗?你有甚委屈,就向我说说吧,我知道你心里苦得很。”
  桑小蛾猛地拔开他双手,尖声道:“我一直很快乐,心里更是高兴,江湖上的臭男人有多少拜倒在我膝下,情愿用武功、权势、金银来换取我一夕之欢,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,就想怜悯我,发慈悲吗?”
  风清扬静静地谤视她,愈益感到在她这乘庚狠毒的外表里,却是怎样一颗破碎、脆弱的心,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:“我不是可怜你,我也不配,我只想让你说出你的痛苦,我与你一起担荷。”
  桑小蛾注视风清扬的眼睛,秀睁中又升起炼火,有顷那火焰熄灭,化作澄波秋水,猛地扑到风清扬怀中,大哭道:“不要逼我,我不能说,我也不要想,干万别迫我,我受不了的。”
  风清扬心神激荡,知道自己猜测无误,她定是忍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,才变成这个样子,也不劝慰,轻抚着她起伏颤抖的肩背,任她哭个痛快。
  桑小蛾这一哭竟不可收拾,直如无有己时。正在没开交处,大门一响,五个人跳将进去。笑道:“哈哈,公子,你媳妇活过来了,会哭便死不了了。”
  五人大辩了几千回合,冗自没辩明白公子媳妇该怎样称呼,听到这壁厢哭声,忙忙休战,起来瞧一究竟。
  风清扬大是尴尬,桑小蛾葛然被人撞见。更是羞不可抑,跳起身来钻进里屋梳洗去了。
  慕无难眼尖,大叫道,“不对,不是这个。公子,你几时又换媳妇儿了?”
  风清扬忙道,“四叔,您老可要嘴上积德。”
  葛无难瞪眼道,“我又没子没孙,积德作甚?”风清扬不虞他如是答复,一时间竟尔语塞。
  葛无病当仁不让,道:“没子没孙便不积德了?积些德在阎王老子那也好交待,至少少下一层地狱。”
  葛无难不服道;“多下一层少下一层有甚于系,阎罗是马屁精吗?说得好听些便少打下一层?”
  众人一时倒也驳难他不倒,“无难”当真是名实相符。
  葛无伤旋即避实击虚,掀开床帐道:“睫,这儿还有一个,啊哈,老四,你可说错了,公子不是换了个媳妇儿,而是添了个媳妇儿。”终于找到驳斥葛无难的口实.心下这份得意无言可喻,乐得手舞足蹈,前仰后跌。
  葛无难趋前一看,果真不假,大搔其头,连称怪哉,道;“人家娶媳妇都是添子添女,哪有添媳妇的,公子你这是怎么搅的?”
  风清扬气得浑身发抖,若非看在他们服侍自己多年的份上,早一脚一个踢将出去。
  其余四雄尚以为他是被葛无难难住了,各自抓耳搔腮,搅尽脑汁参悟这“怪事”,个个气得脸红颈租,气喘有声。
  葛无灾道,“这等怪事委实少见,倒也不难明白,只是你没娶过老婆,是以不知。”
  葛无难道:“我没娶过老婆,你娶过吗葛无灾道:“就因我没娶过,才不知道,若是娶过,我早告诉你了,好啊,你明知我没娶过老婆,偏来问我,分明是和我过不去,兄弟情份何在,我揍你这小子。”出拳便打。
  两人你来我往,各中了十几拳,所幸皮坚肉厚,不怕伤到筋骨,口中兀自大叫:“好小子,你真打呀。哎哟,大哥,你怎的拉偏架。”“三哥,你也不是好东西,打太平拳。”
  其余三雄见二人打架,手痒难熬,纷纷加入战团,五个拳来脚往,煞是热闹。
  风清扬高声嚷道:“停。”
  五人真还听话,齐地收住拳脚道:“公证有何话说。”
  这五人闲时一打架,便是风清扬作公证,查数各人所中拳脚以定输赢。
  风清扬道:“五位叔叔武功太高,屋中狭厌,施展不开,还是到院中一分高下吧。”
  五人各得一顶高帽,乐不可支,前呼后拥跑到庭院中大显身手去了。
  风清扬摇头苦笑,桑小蛾从里间出来,笑得直打跌,风清扬苦笑道。“我这五位叔叔脑筋是不大灵光,心地却好,时间长了你就会喜欢他们。”
  桑小蛾心下一喜,风清扬话中之意分明是要留自己长住府中了,一阵酸楚袭上心头,苦笑着点点头。
  风清扬正想着五兄弟大战的情景,没注意她脸上表情,忽然想起一事,道:“你伤口该换药了,我险些忘了。”
  桑小蛾大是极倔,竞不肯让他看伤口,低声道: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  风清扬怪道:“这倒奇了,你素来落落大方,何以忽然间又惩的了?”
  桑小蛾脸色候变,冷冷道:“你是说我不识羞。”
  风清扬摹然怔住,痛声道:“你又来了,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。我若有瞧不起蛾姐的意思,叫我……”
  桑小蛾猛然扑上,捂住他嘴,惶声道:“不要,不要发誓,我当不起的。”
  风清扬握住她手,柔声道,“蛾姐,小弟年轻识浅,说话不防头,若有得罪你的地方,千万别记恨我。”
  桑小蛾失声哭道:“别说这样话,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。你还不如一掌打死我,我心里更好受些,我实在受不了你这样待我。”她忽然伏在地上,狂吻起风清扬的脚风清扬哪曾经过这阵仗,吓得骇然色变,嘶声道:“使不得,蛾姐快起来,折杀小弟了。”欲待撤脚,却被她死命抱住,竞尔挣脱不开,知她身上有伤,不敢全力挣脱,一雪间心头狂跳,手足皆软,便欲使力亦无力可使。
  有顷,桑小蛾脸颊伏在他脚上,寂然不动,风清扬将她抱起,见她面白如纸,娇喘吁吁,显是激动过度。桑小蛾自然一笑,低声道:“我真高兴。”
  风清扬好半天方始宁定,将桑小蛾放在床上,为她检视伤口,桑小蛾不再极倔?任由风清扬解开衣裙,给她换药,包扎伤口。眼望天棚,出了会儿神,羞涩一笑道:“我这是怎么了,甚么阵仗没经过,遇上你反成了小筋娘了,真真不可思议,谁会相信廉耻丧尽,入尽可夫一一”她忽觉有异,停口不说,却见风清扬脸上现出痛苦之色,歉厌道:“好,我不说了,你别生气!我今后不再说让你扫兴的话。”抓起风清扬的手,吻了一下。
  风清扬喂她服下几粒止痛疗伤的圣药,桑小蛾柔顺如猫,偎在他怀里,动也不动,直至葛无病唤他们吃饭,方始知道,竟已到了午牌时分,均诧异时光之速。
  午饭过后,风清扬又为那中毒姑娘输气,喂了一碗粥.桑小蛾在旁瞧着暗自惭愧。
  风清扬颇想知道这位姑娘身份来历,却伯触动桑小蛾伤怀,隐忍不问,桑小蛾见他服待这般体贴阂到,还以为二人已有夫妻名份,歉疚良深,苦思这无药可解的解法。
  整个下午,两人惧是无言,偶尔四目交投,便会停上半天,言语殊属多余,府内惟闻葛氏五雄的胡言乱语留.倒也颇不寂寞。
  列得晚上,风清扬将桑小蛾领至师傅房中歇息,桑小蛾这屋子轩敞,较之风清扬寝居大逾数倍,房中陈设豪华典雅,珠玉宝玩触目皆是,四壁悬满古人宇画,全然不似武林中人所居,倒似王公诸侯的殿所,心内已知是段子羽的寝居,不由得一吐舌头。
  风清扬又为桑小蛾检视伤口,天师府研制的疗伤圣药非同凡品,一日工夫,刀伤剑创俱已平复,仅隐隐有些疤痕,风情扬大喜,便为她铺设枕罩,让她休息。
  方欲告辞退出,桑小蛾面泛红潮,胸部起伏,欲言又止,风清扬已然约略猜知其意,深觉不妥。他与慕容雪一别弥月,久旷幽怀,与桑小蛾颇混一日,虽无越礼举止,却也难免情动。只是怕桑小蛾把他当作一般的好色之徒,二者也觉得对慕容雪不起,始终调息镇慑,不敢萌丝毫绣念邀思。
  桑小蛾忽然抱住他的腰,亦不言语,只是娇喘,半晌方曝孺道:“你,你留下好吗?我还没……没和我爱过的人在一起过,你要是一要是嫌我脏。”
  风清扬情怀大动,欲念如沸,犹在强力按擦,听她软语央求,亦复凄凉,俯下头吻住她樱唇,两张口便如磁石相吸,牢牢粘在一起,风清扬一掌打灭烛火,抱着桑小蛾上了床。
  两人均是如饥似渴,放纵情怀,神游万里,恍倔如置身太虚,浑不知天上人间。
  风清扬与慕容雪交欢,均是按兵法部勒,循规蹈矩,虽然奥妙无穷,终究心神不昧,未若这番屡兵野战,杀得昏天黑地,别具情趣。桑小蛾枕边风月自不待言,心中爱煞风清扬,使出浑身解数,宛转逢迎,益助情兴.虽是初会,却大相投契。
  云收雨歇,风清扬竟尔头一遭觉得有些疲累。他并未用上张宇初所授的双修功,桑小蛾亦未动采补之念,但两人均是习练有素的高手,虽然一正一邪,功夫高下亦不可同日而语,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,不亦乐乎。
  桑小蛾娇喘微闻,香汗淋漓,软瘫热化般的身子似已不属己有。风清扬摸出绢帕为她揩拭干净,见她鼻翼易动,口舌冰冷,双睁似闭非闭,忽然想列她所练的邪功最惧元阴走泄,对身子大损,忙含住她舌尖,度气过去。连度三日,听得胸腹间咕咕作响,身子亦由冰冷转为温热,方始收功。
  桑小蛾得他三口真气之助,精气回复,羞涩一笑,叹道:“有此一宵,当真死亦不枉了。”
  风清扬把她抱在身上,手抚玉体道:“不许说这种断头话,你我恩爱还在后头。”
  桑小蛾微闭双睁,听凭他百般爱抚,心中甜滋滋的甚是受用。须爽,撑起身子,从风清扬头发直吻到脚底,恨不得将他吞到肚里,吻得风清扬情热如火,将她翻转来二度施为。桑小蛾不敢施用采补功,竟然相形见细,有些禁受不住,娇柔宛转,呻楚不胜,风清扬方欲休止,桑小蛾却搂住他道:“别停,我受得住的。”耸身逢迎。
  二人情兴浓处,风清扬察觉她元阴欲泄,早已有备,施用张宇初所授心法,逆转阴阳。
  桑小蛾诧异道:“别这样,会损身子的。”用手力撑。
  风清扬道:“休慌,我这是双修功法,有益无损。”说着施功已毕,桑小蛾奇道:“睫,你怎地也会这种功夫?”
  风清扬笑道:“不是也会,我这是双修功的不二法门。”
  桑小蛾道:“甚么劳什子法门,不过是些不正经的东西,你别是中了人家的道,学上这等下流秽技。”
  风清扬正色道;“夫妇居室,人之大伦,这是圣人的话,可不是我杜撰出来的,只有假道学、伪君子才讳言之,其实私下里却比谁都龌龊,朱喜可谓是道学的鼻祖了,‘存天理,’灭人欲’便是他的名言,可自己却为名营妓与同僚争风吃醋,大打出手,卒为天下笑。”
  桑小蛾厉声道:“别说了。”
  风清扬不虞情话缠绵间,她竞突发重怒,大是惮然。
  感到她绵软的身子一阵抖颤,扳过她的脸,却见她面容掇曲,痛苦之至。心下痛惜。歉厌道,“都是我不好,又惹你生气了。”心中揣测,或许朱喜是她的先祖,这段丑事他的后人自是避讳言之,自己当她的面大骂朱喜,岂非守着和尚骂秃驴,难怪她如此着怒了,想想不错,便道;“其实朱老夫子人品道德文章俱为后世推崇,他老人家虽有这段传闻,也未见得属实,即便属实,所谓‘圣人不贰过’,他老人家说不定便从此悟出人生真谤,而为一代理学宗师。”
  桑小蛾苦笑道;“你莫违心赞甚朱喜夫子的了,他和我丝毫干系都没有,他的名字我还是首次听闻。”
  风清扬说完那篇“朱喜颂”后,确是面如火热。连自己都诧异自己作“翻案文章”竞如是迅捷有力,朱老夫子地下有知,亦当心慰矣,待得听完桑小蛾的话,直如一脚踏空,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先前那番话中哪一句能令她大发雷霆,直感匪夷所思。
  桑小蛾悠悠出神,半晌方道:“我身子已然给了你,索性把心也掏给你吧。”
  风清扬听她淡淡的话中竟似蕴含着极大的痛苦,忙道:“你的心就在这儿,我摸得到的。”握住她丰满柔软的乳房,用力揉搓,希冀籍此打消她的念头。
  桑小蛾呻吟两声,气息渐促,摹然抓住他手道:“别闹,我终须让你知道我先前是怎样的人!”
  风清扬叹道:“过去的事只不是场恶梦,忘记它就是了,何必再提这些陈年老帐。”
  桑小蛾感激道:“我知道你是怜惜我,可我若不说出来,你我总会心存芥蒂,我不要和你隔着心,再则,我若不对你说,以后绝不会对第二人讲,世人只知有个淫贱狠毒的千面妖狐,却不知有个人间地狱中逃生出来的桑小蛾。”
  风清扬听她语意甚坚,不再阻拦,静静静听。
  桑小蛾道:“我祖上原在大元位居高官,京城被后降了朱元漳。”
  风清扬道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令祖又是弃暗投明,深明大义,想来必是青史有传了。”
  桑小蛾道:“你别混搅,我祖上虽也是天下知名的元室重臣,我却恨死他了,当时为何不一剑铡颈.再不举家自焚,便将我妈杀了,也可免身后之羞。”
  风清扬听得毛骨慷然,不意她竞恨她祖上未将她妈杀了,心地之毒骇人听闻。
  桑小蛾续道:“我祖上降明之后,却不愿作大明的官,执意回乡务农,以了余生。”
  风清扬道:“激流勇退,实属明哲保身的上策,令祖必是勤参弹理,勘破权势虚荣,了不起。”
  桑小蛾气得咬他一日道:“你溺混搅成不成,让我说完,便是你听完后嫌弃我、憎厌我,我也认了。”
  风清扬柔声道:“莫说你受尽人间万苦,便当真是十恶不赦,我也一样怜你、爱你。”
  桑小蛾奇道,“你为甚要对我这般好风清扬道:“或许我们前生已订了今生缘,逃都逃不掉的。”
  桑小蛾面色一红道:‘贫嘴。”心中却欢愉无比,道:“我说到哪了?都让你搅忘了。”
  风清扬道:“你说到令祖高风亮节,不愿登仕新朝,激流勇退,桂冠归里了。”
  桑小蛾道:“冠是挂了,里也归了,只不过不是故里,而是幽幽地狱。”
  风清扬虽早料知他祖上必无好结果,依然惊道:“怎样了?”
  桑小蛾道:“朱元障说我祖上看不起他,一恼之下,将我家满门抄斩。”
  风清扬失声道:“啊呀,你是怎样逃出来的,喂,我明白了,必是有一武林异人,念你满门忠良‘将你救了出来。”
  桑小蛾虽在悲痛之余,也不禁扑哧一笑,按他一拳道,“专会瞎说白道,那时还没有我呢,哪来的武林异人?”
  风清扬恍然省悟,国初距此数十年,那时哪会有尚小蛾,心下却疑惑,他家满门抄斩,她是怎样出来的?
  桑小蛾续道:“宋元障觉得将我家刀刀斩绝犹不解气,却将我家年青女子抓去充为营妓。”风清扬登时恍然,自己先前那番话中,说朱熹为营妓争风吃醋,是这般触动了她心事,当下恨不得打自己十记二十记耳光。
  桑小蛾忽然问道,“你知道营妓是干甚么的吗?”
  风清扬登时语塞,他看过不少宋人笔记,上面载有官家请客,营妓清舞倍酒,文人骚客亦与营妓流连唱和,传为佳话,先前以为不过是舞女而已,现下却知不对,隐隐猜得出来,却实难说出口,心中已然作痛。
  桑小蛾自答道:“便是在每座宫营里轮番当妓女,让那些满身汗臭、猪狗不如的丘八发泄淫欲,朱元漳觉得如此羞辱他的对头才算泄怒,这还不算,营妓生下的男孩去势后作太监、龟奴,生下的女孩依然要作营妓,要让这羞耻代代延续下去,永无止日。”
  风清扬的肺几欲气炸,怒道:“岂有此理,一人有罪一人当,与他妻女何干。阴司中尚有六道轮回,他竟然……
  桑小蛾冷冷道:“就为这个,我从不信这世上有甚么天理、公道,有的只是人欲,他朱天子一句话,不仅定了我家世世代代的命运,还列为祖制,子孙万代奉行,遭殃的非仅我一家,便是那些助豺为虐的所谓功臣,又有几家逃过这命运。天道循环,因果报应倒是不错。”
  风清扬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等惨无人道的事,巍巍庙堂之上,高居九五之尊的天下共主心地歹毒如斯。
  桑小蛾续道:“那时我妈年方十四,家破之时便欲自尽,却被把守的人拦住,掳进军营作了营妓。”
  她停顿须央,身子忽冷忽热,抖颤如秋风的枝叶,风清扬紧紧抱住她,道:“不要说了。”
  桑小蛾苦涩道:“那种人间地狱的日子过都过来了,说说又有甚么?我妈妈自此便在每座军营里轮转,每日少则数十人,多则上百人,在她身上发泄兽欲,每天都要昏死数次,到得最后精疲力竭,纵想自尽亦已不能。
  “蝶蚁尚且贪生,在那种日子里,甚么节义廉耻、脸面自尊,早销蚀得一千二净,几年下来也就安于屈辱了,那一年有了我,我却不知生身父亲是哪个丘八。”
  她语音冷静得出奇,似乎不带丝毫感情,风清扬听了,却似一根根钢针刺进肉里。
  桑小蛾道:“我长到三岁上,营里一位军医忽然大发奇想,要寻个人试验他新研制出的毒药,便将我要了去,我妈想与其将来与她一样日日遭受淫辱,倒不如毒死了干净,便一日答应。
  “不知是我天生命硬,还是那军医毒药配的不高明,几种毒药入肚,却越长越壮,那名军医兴致上来,拚命研制更新更毒的药,岂知越吃抗毒能力越强,到得八岁上已然百毒不侵,毒蛇、蝎子咬我一日,反被我毒死,再厉害的毒药我也能拿来当饭吃。”
  风清扬听得膛目结舌,直感匪夷所思,世上怎会有毒不死的人?然则细思这五年中,她每吃一剂药便过一番鬼门关,其间凶险之状较之武林凶杀尤为惊心动魄。
  桑小蛾接着道:“那军医到得最后,实是智穷力竭,只得将我又送回那人间地狱。那些丘八根本不当我们是人,常常当着我的面淫辱我妈妈,人人都知我将来也是一样,倒也不以为异。
  “到得十三岁上,眼见也要作营妓了,那名军医的一位师兄到了营中,听他师弟说起这桩怪事,大为骇异,便花了三千两银子将我赎了出来,带我离开了人间地狱。”
  风清扬以手加额,连连为她庆幸,不禁问道:“后来怎样?”话一出口,便知不妥,她后来的遭遇也会是极惨,便想甚么遭遇会比那人间地狱更惨,却实实想不出了。
  桑小蛾道:“后来怎样?我那时也只道逃脱苦海,岂知甫出虎口,又人狮吻。”
  那道人将我带到一座道观,观中有间密室,便将我关在那里,当天晚上。便破了我的童贞,竞欲用邪法吸—取我的元阴。我自知必死,倒也不怎么恐惧,一任他摆布,岂知将养数日、竟尔平复,那道人也唑唑称奇,他又想出另一招来,教我习练‘素女吞阳大法’一年有成后,他便带各色武林人物与我睡觉,逼我吸取这些人的精血功力。然后将我全身穴道封住,施用‘采阴术’,将功力吸到他身上,如此循环往复,我竟又进了人间地狱。”
  风清扬怒道:“这道人是谁?”
  桑小蛾道:“你不用费心,他已遭报应了。如是四五年的光景,我也记不清吸干了多少人的元阳,又转输到那道人身上。有时他骗不来人,便在我身上大逞淫虐,变尽了花样折磨我、蹂躏我、那些丘八好赖还是个人,这妖道简直不是人。”
  她身子又一阵颤抖,忽冷忽热有如发虐疾千般,显是回思那些不堪回首的惨事。风清扬已然说不出话来,痛恨、惊讶、怜惜、情爱百感交集。
  桑小蛾须爽又道:“在我十八岁那年,妖道忽发奇想,欲将我元阴吸去,便可百毒不侵‘功力倍增。那天晚上,他将我穴道封闭,施用邪法,我原以为死期已至。不想那妖道恶贯满盈,报应临头,居然弄个漆桶底脱,元阳走泄,一身精血功力倒灌入我体中。”
  风清扬心内总算舒了口气,桑小蛾道:“我侥幸脱生后,便去京中大营寻找妈妈,潜入大营后方知我妈妈熬干精血,染上色涝死了,我一气之下下毒将整座军营的人都毒死了。”
  风清扬失声道:“原来是你干的。”前些年京师两座军营士卒中毒身亡,传为奇闻,查了数年均无端倪,原来是桑小蛾下的手。
  桑小蛾道:“那妖道总算也做了点儿好事。传了我武功、毒术,一则使我吸人精血的本领增强,二则好使我服服贴贴供他玩弄。我仗着这点技艺闯荡江湖,不想江湖上的事我丝毫不懂、那些色鬼便打我的主意,我又何所畏惧,来者不拒,与每个人鬼混些时,骗他些武功,最后吸干他功力、送地上西天极乐去了。几年下来,江湖上不知我姓名来历,便称我‘千面妖狐’。”
  风清扬听她说完,恍如自身从十八层地狱起遍受熬煎,即便是人间地狱亦无这般黑暗惨酷,心中叫道:“佛祖慈悲吧。”他素来不信佛道,此际却虐诚向佛,只因除佛菩萨外再无可祈求者。
  向桑小蛾看去,看她双目呆视,仍沉浸在往事中,受尽苦难的面容上隐隐若有圣洁的光辉,摹然间似已崩溃,跪俯在桑小蛾身上,埋首双峰之间,低泣起来。
  桑小蛾抚着他的背,把乳头塞到他口中,如哄婴儿状。忽然笑道:“你毋须难过,我自小便咒骂天老爷瞎了眼,可我终究得能与你在一处,有这么一天的幸福,便让我重下一回人间地狱我都情愿,天老爷还是开了眼了。”
  风清扬泣声道:“别说了,我真的受不住了。”他用力吸吮桑小蛾的乳头,似欲将她体内的苦难都吮吸到自己身上,桑小蛾把他的头靠在丰满的胸上,抚着他的头,百殷抚慰。
  两人相拥相泣直至天明,起身梳洗,葛氏五雄早已收拾好早餐,专等二人食用,五兄弟虽然好辩成性,疯话连篇,上下尊卑却看得极重,不敢对二人有丝毫逾礼犯上的言行。
  风清扬日间思索桑小蛾身上邪功的致命缺陷,张宇初在授予他的双修功序中,将道家双修流派条分缕折,指出其各自缺陷所在,竞无一完法,大概是损人利己以求长生,乃逆天行事,一时虽得其济,到头来却如沙上筑楼,终会毁于一旦,功力愈高,死得愈惨,散功之时百脉崩绝,精血四溢,皮肤寸寸断裂而亡,惨不堪言。似那妖道之“漆捅底脱”,倒是不幸中之大幸。
  苦思半日,竟尔找不出可以弥补桑小蛾功法的良策,忧虑殊甚。只得走进屋子,问桑小蛾那邪功法诀。
  桑小蛾正坐在那中毒姑娘床前,亦是苦思解毒之法,听风清扬一问,白他一眼,瞪道:“小没正经的,问这作甚?”
  风清扬道;“昨日我已察觉你体内真气紊乱,元气不固,长此以往,恐有崩脉之虞。”
  桑小蛾拢拢鬃发,谈然道:“我早就知道有那一天,人生难活百年,怎样死都是死,死在刀剑下还是死在功法上,还不是一样。”
  风清扬道,“你把功法告诉我,或许可以找到解决办法。”
  桑小蛾笑道:“你不是想偷学吧?告诉你又有甚么,只是你可别练。这法子好玩到是好玩,却是玩命。”便将功诀说了出来。
  风清扬一听,果真是邪门功夫,却也寻觅不出对应的解法,桑小蛾道:“你别劳心费神了,便和这牵机百解百死丹一样,无解,不过日后我不再用这法子害人,想来可以发作得迟些,哪天我享福享够了,便将这身功力转输给你,也算我对你的报答了。”
  风清扬返身便走,心中计仪已定,解治办法并非没有,将张宇初所授双修功传授她,两人合练即可。只是他曾发誓不将此功法外传,但为了救桑小蛾,也只得破誓了。至于遭天谴云云,也顾不得了,至多一并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,倒要免却一番相思之苦。
  一日无话,到了晚间,风清扬走进房来,桑小蛾刻意修饰一番,宫装艳绝,高鬃篷松,眉弯新月,一双秀睁春意浓浓,似欲滴出水来,烛光下艳丽不可方物。
  风清扬在椅子上坐定,肃容道:“你跪下。”
  桑小蛾楞然,道:“你又搅甚鬼来?”
  风清扬道;“你跪下便知。”
  桑小蛾以为他要作甚房中秘技,倒也情愿,笑吟吟跪在他面前,道:“奴仆遵命。”
  风清扬笑道:“叩三个头。”
  桑小蛾毫不迟疑,便叩了三个头。风清扬拉她起来,道:“好了,适才我是代舅舅受你的礼,好代舅舅传你一门绝艺。”说着模出一册图页来。
  桑小蛾登感受骗,不依道,“好人,你让我怎样我便怎样,便是天天给你跪拜叩头也成,怎地弄出别的人来骗我,以后可不许这样,不然我可要恼你了。”
  风清扬笑道:“我怎敢平白无故受你的拜,舅舅乃当今天师,委实有通天彻地之能,你拜他几拜也不冤梗。这卷物事你瞧瞧,管保你一看便放不下,那时便知我的苦心了。”
  桑小蛾翻开图页一阅,吓了一跳,连呼上当,风清扬笑道:“稍安勿躁,全部看完再说。”
  桑小蛾只得耐着性子逐字逐句看,看过篇首总诀已然抨评心跳,自己以为所练的功夫乃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秘法,不想早被张宇韧在此驳得体无完肤,直斥为邪魔外道,谓其功法为“饮钨止渴”,害人害己,为害龙烈,乃是双修流派十大禁功之首,只是功法本身构织精密,是以一时间收效甚巨,其害不显,到得症状发作时,已然病入膏盲,无药救治。
  这一段所述正与她现下状况相符,饶是她早已有所察觉,却不意已然一脚踏入鬼门关,不由得骇然汗下。
  张宇初接下笔锋一转,便到他所创治的双修功了,自谓一生对房中秽技厌憎至极,是以在他治下双修一派已趋绝灭。然则先贤创意,未必无由,多因后世,舍己从欲,逆天道而行,遂使流毒无穷、祸遍天下。身为道教之尊,不可不为之一雪耻辱,是以潜研深思,尽集各门功法于此处,付之一炬,创述完善法门于今朝,以待佳人,不单期颐可求,且可纠治各门之偏,可谓无上大道。
  桑小蛾于生死看得极淡,倒非勘破生死,而是所受苦楚太多、死倒是一种解脱,但与风情扬喜绵鸳盟后,求生之念顿切,自知命不久长,心中未尝不惕惧交加,骤然得此金丹要钥,当真惊喜逾恒,持册的手不住颤动。
  待她阅完全书,掩卷沉思,良久道:“天师舅舅真乃神人也。”
  风清扬笑道:“怎样,我没骗你吧!”
  桑小蛾脸红道:“只是我入邪太久,不知还能否纠治过来。”
  风清扬道:“灵验与否,不试怎知,你只依功诀行事,其余均由我来。”
  桑小蛾忽然道:“倘若不灵,岂非要累及于你。我看还是别冒这个险,咱们好生做几日夫妻于愿已足,别闹个乐极生悲反为不美。”
  风清扬道,“偏你有惩多顾虑,一切有我,告诉你吧,我在这上面的造诣比拳脚兵刃上的造诣还深。”
  桑小蛾啤他一口?心下却已春意荡漾,两个灭烛登锡,依法修为。
  桑小蛾体内邪功作崇,兼且功法不熟,不多时便险象环生。幸赖风清扬功力深湛,功法精熟,数次化险为夷,渡过鬼门关。
  良久过去,方始将桑小蛾体内杂息驯服调熟,归元固本,桑小蛾此时才略窥门径,二人心意相授,均愿舍己从人,大收阴阳互济之效。
  桑小蛾暗自惭愧,自以为袄席上的技法自己早巳至矣、尽矣,蔑以老矣,至此方知向上一路别有境地,回思以往,恍若隔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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