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


  两匹骏马并骑前进,踏过了长巷尽头。
  眼前有几棵大槐树,遮成了大片阴影。午后的骄阳炎热难当,这里却难得的有些儿凉意。
  朱蕾勒住了马,喘了一口气说:“在这里歇一会儿吧!”
  简昆仑说了声好,翻身下马,朱蕾也跟着下来。
  一阵风吹了过来,揭动着她脸上的面纱,她说:“好凉快!”往前面走了几步,便往摆在树阴下的一张长板凳上坐了下来。
  一对农村夫妇在卖酸梅汤和西瓜,切开的西瓜,黄澄澄的脆瓜瓤儿,由一个小孩用蒲扇来回扇着,撵着苍蝇。
  简昆仑与朱蕾的猝然来临,对于这家小买卖主客双方来说,都不啻是件新鲜事儿。七八个正在吃西瓜喝酸梅汤的大汉,都不禁停下了嘴。就连照顾买卖的那一对农村夫妇也睁大了眼睛。
  这个年头儿,女人上街已不多见,更别说骑马了,更何况朱蕾这般神仙风采的一个妙人儿,焉能不为之怦然心动,看直了眼!
  “我要喝酸梅汤!”朱蕾小声地在简昆仑耳朵边上嘀咕着,忽然发觉到那么多双眼睛,都在向她望着,怪不好意思的,便自垂下了头。
  简昆仑向那汉子招招手,唤他来两碗酸梅汤,特别注意这两只碗干不干净,如此一来,这两只碗倒是非干净不可了。
  似乎另外还有别的事情令他挂心……
  紧接着,身后便传来乱蹄践踏声,两骑快马风驰电掣地已来到了眼前。
  马跑得太快了,却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,陡地收住了缰绳,长嘶声里,带动着两匹牲口的频频打转,官道上,弥漫起大片尘土,看上去就像是悬挂在当空一面极大的黄色纱帐,久久不散……
  骑在马上的两个人,头戴着马连波的大草帽,满脸阴诡剽悍之气,随着团团打转的马势,有意无意地向着这边座头上看了几眼,随即喝叱着,又自策马而去。
  转瞬之间,便剩下了两骑背影。
  朱蕾转向简昆仑看着:“这两个人是跟着我们的?”
  简昆仑哼了一声:“还不知道,不过就快要知道了!”
  说罢站起来,往桌子上丢下几个制钱:“我们走吧!”
  解金刀,像是个人的名字。不,它却是个饭庄子,本地最有名气的一家大酒馆、饭店。
  多日辛苦,直到这一刻,朱蕾才总算吃到一顿最合乎自己口味的饭菜。
  隔着一片竹帘,可以看到食堂的大厅,只是一帘之隔,却似划分了雅、俗两个世界——这里便是所谓的雅座了。
  金丝雀在笼子里上上下下跳着,微弱的鸣声,混杂在一帘之外的嘈杂乱嚣里,气氛极是不调。
  透过敞开的窗户,偶尔有一些风吹进来,却驱不散眼前的酷热。
  二人都已吃饱,用着本地的普洱香茗。
  朱蕾略似神秘地看着他,微微含笑道:“好了,总可以告诉我了,我们这一趟,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?”
  简昆仑摇了一下头,悦声道:“还说不准,也许只是出来走走……”
  “只是出来走走?跑了二十里,只为了吃一顿饭?”
  “难道不值得?”
  朱蕾十分娇气地哼了一声,斜过眼睛来,睨着他只是笑。
  简昆仑湛湛神采的一双眼睛,不自禁地又自向隔有一层竹帘之外的大厅望出去……
  外面人声嘈杂,行拳猜酒,呼卢喝雉,原已乱作一团,更有声声琵琶,银牙打板,叠落在断续无力的女子卖唱声里。
  这么多乱嚣声音里,朱蕾却不曾忽略另一种声音,声音虽然不大,却清新诱人。
  卖花的声音。
  清香淡雅的白兰花。
  “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么?”朱蕾笑靥可人地向他望着。
  “买花?”
  “咦?”她简直诧异了,“你怎么知道?”
  “因为我也听见了!”
  他不但早已听见,而且也看见了。
  透过竹帘的丝丝空隙,虽不能看得十分清楚,却也有七分轮廓,一身青布衣裤,腰上扎着根彩带,个头儿偏高一些,肤色略黑,身后拖着一条大辫子——便是那个卖花姑娘的一个大概素描。手里挽着个花篮,像是一只飞舞花丛的蝴蝶,一忽儿东,一忽儿西,把一串串淡雅清香的白兰花,送到了客人手上。
  客人毛手毛脚,她却总是巧妙地闪开来。
  简昆仑正是一直在欣赏她闪开时的娇柔姿态,蛇样的腰肢,燕子般的灵巧……
  这只燕子终于来在了帘外。
  “买花呀——白兰花!”
  声音更美、更嗲。
  随着这声清晰的呼唤之后,竹帘半掀,探进来卖花姑娘半面身子。
  “先生,小姐,要不要白兰花?新摘的,好香!”
  朱蕾才点了一下头,她便进来了。
  黑红黑红的一张脸蛋,嵌着双活溜溜的大眼睛,眉毛挺黑,也细,怪机灵的样子。
  先是那么甜甜地一笑。
  “要花?”便来到了朱蕾近前。
  她篮子里全是白兰花,一串一串都早已穿好,屋子里立时散置着郁郁花香。
  朱蕾方自伸手,待向篮子里拿取。
  简昆仑突道:“慢着!”
  两个姑娘都似一惊,分别向他疑视过来。
  卖花的姑娘神色微微一变:“先生……”
  简昆仑一笑说:“拿来先让我瞧瞧!”
  辫子姑娘应了一声,迟疑了一下,便向着简昆仑面前走来。
  “先生也要买花?”
  说时,对方辫子姑娘已在简昆仑面前站定,只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在他脸上转着。
  “我要先看一看!”
  “您嗅嗅看,好香呢!”
  不待简昆仑伸手,她便先在篮子里拿了一串。简昆仑接过来,迟迟不与就鼻。
  辫子姑娘笑了一笑,却是不说话。
  这串白兰看起来较别串略有不同,白中透粉,看上去更为娇艳。
  “好美的花!”简昆仑抬起头看向眼前姑娘,“你做这卖花的生意有多久了?”
  辫子姑娘笑说:“很久了,总有六七年了。”
  简昆仑目光炯炯直瞧着她:“只是你一个人?”
  “不!”辫子姑娘声音放低了,“还有我娘。”
  她抬起头,怪不自然地笑笑:“这花好香,您嗅嗅看。”
  简昆仑摇摇头说:“这花太香了,怕是嗅不得!”
  “为……什么?”
  辫子姑娘忽然睁大了眼睛。
  “因为花里有毒!”简昆仑陡然沉下了脸,“一嗅之下,这条命便没有了!”
  话声出口,陡地一掌,直向卖花姑娘脸上击来。
  辫子姑娘像是早已留了仔细。
  简昆仑掌势方出,她随即娇叱一声,随着她仰起的头,一片飞云般的灵巧,呼!已自翻了出去。
  却在这一霎,竹帘子刷地倒卷而起,两条人影,剪波双燕般地同时闪切了进来,一左一右,在同一个时间里,直向简昆仑兑挤过来。
  一口雪花长刀,一双判官笔,在不及一瞥的当儿,双双直奔着简昆仑身上招呼过来。
  那一口月下秋露,原在几上,随着他转动的手势,匹练般已自掣出。
  叮当两声,双双架住了左右来犯的两般兵刃。
  简昆仑剑上力道惊人。虽只是一震之力,两个人亦吃受不住,双双反弹出去,足有三四步之多。
  颇似有声东击西之嫌。
  便在两名汉子近身的同时,那个辫子姑娘,燕子般地轻飘,已到了朱蕾座前,一声娇笑道,“我们走!”
  兰花般的手式霍地翻起,便自向朱蕾肩上抓来。
  朱蕾心里一急,手里一只茶碗,连着内盛的茶水,一股脑直向着辫子姑娘身上砸来。
  叭喳!砸在了墙上,茶汁碎片四下溅飞。
  这一手虽不曾伤着了对方姑娘,却阻拦了她的飞落之势,便在这一瞬,简昆仑已闪身而前,一口长剑分心就刺,直逼向辫子姑娘前心。
  剑光刺眼,剑气四溢。
  辫子姑娘神色陡然一变,识得厉害,一个旋身,飞向屋角,空出的地方,便由后来闯入的一双汉子补上。
  一口雪花长刀,一双判官笔左右同临,似有雷霆万钧之势,却在简昆仑亮开的剑势里,双双后退一步,制止了前进之势。
  辫子姑娘身子一个打转,滴溜溜步向中间。如此一来,她与两名汉子,便自形成了三面夹击的阵势,却把简昆仑与朱蕾围在了正中。
  “打开窗子说亮话吧!”辫子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,直认着当前的简昆仑,声音清脆却不失凌厉!
  “姓简的,我知道你,给你报个字号吧……”
  说到这里,眼神儿微微一眯,口气大是老练地道:“门前小桥斜阳低——花自飘落水自流。没吃过猪肉,总看过猪走路吧!何必呢,给我们结梁子,对你可是没有好处。”
  几句话一经出口,这个看来小小年岁的黑俏姑娘,顿时变了另一番形象,再也不是方才摆篮卖花,声娇秀嫩,任人调笑欺凌的姑娘了。
  随着她向前踏进一步,手势微振,铮地一声作响,花篮里的兰花,倾出如雨,散置一旁,那个用以盛花的长形竹篮,也似变了形样,竟由四面落脚之处,各自伸出了两寸来长的一截状如狼牙的倒钩利刃。敢情是属于名存江湖外七门兵刃之一的跨虎篮,倒也江湖罕见。篮子本身,原为细韧钢丝所编,只是抹以碧绿,看来与竹丝一般无二,一经施展起来,松放自如,配合着篮底的一截青锋,可就厉害得紧。
  倒是不要小瞧了这个妞儿,看样子来头不小,应是这地界,发号施令的一个头儿。
  简昆仑原已心里动了疑念,俟到她自报名号之后,更自断定所料不差。
  却也正合乎了他此行的旨意,暗忖着此一番借花移木容或得逞,只是谁又能料定火中取栗的于己无损?
  “倒是失敬了,”简昆仑抱剑微笑道,“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,竟为名门器重,职掌一方,真正失敬之至!”
  辫子姑娘措了一下眉毛,浅浅笑道:“简先生,你用不着给我客套,你的一切,我都有个耳闻,你是见过大阵势的人,曾是敞主上亲自接待的客人!哪里会把我们看在眼里?”
  停了一下,她才用百灵鸟样的婉转声喉,继续说道:“话可又说回来了,当日敝上主人,是拿你当客人,今天的情形可就不一样,小妹奉命行事,说不得多有不当,还要请简兄千万不要怪罪!”
  简昆仑正待答话,却见帘外已挤满了许多人,显然由于屋里这么一闹,都看热闹来了。
  辫子姑娘眉头皱了一下,娇声道:“侯老,你是怎么回事儿。干什么吃的?”
  这一嗓子还真有用,帘外立刻有人应了一声,旋即有人出面,很快地便把拥挤帘外的一干人等驱开,很多人为怕多事,便饭也不吃,干脆结账离开。
  简昆仑微微一笑,注目眼前姑娘,搭上她方才话题道:“今日情形又是如何?姑娘奉什么命?又行何事?倒要请教!”
  说话之时,一口长剑虽是直抱当胸,冷森森的剑气,早已充斥室内,对面三人应是俱有领受。
  辫子姑娘虽是年纪甚轻,在万花飘香组织里,却是身当四门的门主之一。人称巧手金兰,手下管有七个分舵,上千的兄弟听她招呼,自非寻常人物。
  谛听之下,她笑了一声:“你这是明知故问,好吧,我干脆就告诉你,你的事柳先生很关心,两位堂主可能都亲自出动了……”
  眼神儿一瞟,看向朱蕾,笑意更浓地道:“我们也奉命礼遇九公子,却是不知,两位竟然巧聚在了一块,倒是难得得很……”
  她秀眉一挑,索性又道:“简先生的武功,我早有耳闻,小妹自问不是你的对手,但是,今天的情形,可就有些儿不同了……”
  简昆仑道:“今天有什么不同?”
  “还用说吗?”
  辫子姑娘眼睛一转,又瞟向朱蕾道:“这位小姐,可是金枝玉叶的身子,真要打了起来,她能帮上你什么忙吗?恐怕是个大累赘吧!”
  朱蕾气不过,娇声嗔道:“别吓唬人,我可不怕你们!再说,我也不是什么九公子,十公子的,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吗?”
  辫子姑娘眼睛一转,冷冷说道,“你当然不是什么九公子,十公子,我们只是对你这个人有兴趣,却不是对什么公子有兴趣。”
  朱蕾气得哼了一声:“我可对你们没有兴趣!你是谁,竟敢对我说话这么无礼!”
  辫子姑娘倏地眼睛发亮道,“听听这说话的口气!”目光又转向简昆仑道:“怎么样,简先生,我们今天来谈谈斤两,只要你肯把这位小姐留下来,今天我们决计不与你为难,可以任你自去,至于以后见面,又怎么样,那可是以后的事情了,怎么样?”
  朱蕾立时转向简昆仑望去,虽是隔着一片面纱,也可以领略出她急迫的眼神,仿佛甚是担心简昆仑真的会把她留下来似的。
  简昆仑慢吞吞地说道:“这几句话,倒也有些道理……”
  朱蕾顿时神情一震:“什么?”
  简昆仑才又慢吞吞接下去说道:“只是这事情既是关于这位小姐自己本身的事情,我却又如何能代她做主?”
  辫子姑娘道,“不能代她做主?”
  简昆仑抚剑而笑:“当然只有问她自己本人了?”
  说时,索性好整以暇,把掌中长剑,缓缓插落剑鞘,摆出下一副偃鼓休兵的姿态,一切听令于朱蕾的自决而定。
  辫子姑娘虽然并不肯定对方这话的真实性究竟如何,眼见对方长剑归鞘,却是实情。再者,她此行早已有万全准备,手下弟兄,都已出动,真个一声喊打,简昆仑就算功力过人,也未必就真的稳操胜券,倒也不必示弱。
  当下,微微含笑,转向朱蕾道:“简先生这话说得有理,眼下便只有听从小姐一言了。”
  她嘴角微翘,带有几分傲气地道:“我不妨先把眼前情形向二位报告一下,这里里外外,都是我们的人;只要我招呼一声,要多少有多少,简先生也许可以毫不费事地攻击这间饭店,那又有什么用呢!陆上、水上,我们的人还多的是……为小姐你的安全着想,我以为你还是留下来的好……”
  简昆仑点头道:“这话很是有理,只是还是那一句话,请恕我不便为她做主……”
  朱蕾气得身子微颤道:“有理个屁!”
  一时口不择言,说了个素日不曾上口的脏字,俟到话已出口,才自发觉,一时大为窘迫。
  要知,她乃公主之尊,自幼受教深宫,礼仪极严,皆有专人教导,类似方才出口的那类字眼,决计在禁止之列,眼前由于心恨简昆仑的薄幸,一时脱口道出,俟到出口发觉不妥,却已不能改口,一时竟为之呆住了。
  所幸脸上的一袭面纱,为她遮了一时之羞,要不然更不知如何发窘。
  简昆仑聆听之下,莞尔一笑,转向辫子姑娘道:“这位姑娘既说有理个屁,显然是对于你所提出的条件不以为然了。”
  辫子姑娘一双大眼睛,逼向朱蕾道:“话虽不错,我却希望这位小姐亲口说出,怎么样,大小姐,愿意留下来还是不愿意?”
  朱蓄已是发窘,偏偏简昆仑又重复了一遍她所说的,一时更加窘迫,隔着面纱,狠狠地向着简昆仑盯了一眼。
  偏偏简昆仑竟是视而不见,反向对面辫子姑娘奚落道:
  “她已经说了一个屁字,还要她再说一次,你才相信么?”
  此言一出,朱蕾只羞得哼了一声,干脆掉过身子,赌气地坐了下来。
  这番表态,辫子姑娘直看得如坠五里雾中。
  她当然不知,简昆仑智珠在握,并不曾把她眼前这阵仗看在眼里,是以逗趣朱蕾。
  自然这番逗趣,又为着今晨朱蕾在湖心亭拿他开心,因而投桃报李,局外人如辫子姑娘者,自是不知所以,莫怪乎有些莫名其妙,只以为对方故意羞辱,拿她开心,一时气得脸色鲜红。
  “这么说,你们是不答应了?”
  说时,辫子姑娘后退一步,铮然一声作响,右手抖动跨虎篮再次摆出了架式,其上的几根狼牙刺,冷森森极是锋利,看着也是吓人。
  至此简昆仑才自摆出了本来态度,身势轻移,站在了朱蕾当前。
  “大姑娘,你报个万儿吧?”
  说话时,一只右手,再次握在了剑上,冷森森的剑气,直袭向当前三人。
  “哼!”辫子姑娘向后面退了一步,“看来,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!”
  “我问你的名字!”简昆仑深沉的目光,直视着她,“简昆仑剑下不死无名之人!”
  辫子姑娘只是冷笑。她身边那个手持判官笔的汉子,却嘿嘿笑道:“小子,你连万花帮十二金钗之一的巧手金兰向思思向姑娘的大名都不知道,就敢来这里撒野,岂不是找死?”
  “哦……”简昆仑特地拉长了音调,目光转向这人,点头道,“我确实是在找死,老兄的大名,还有这一位?”眸子随即也照顾到了手持长刀的另一名汉子。
  两个人这时虽然不再戴帽,简昆仑却在第一眼看见他们时即已认出,正是方才与朱蕾路边小憩时,看见的那两个头戴马连波草帽,匆匆策马而过的人。
  持笔汉子显然自信过甚,更不知简昆仑何许人也,聆听之下,傲然笑道:“你老子姓楚名飞,这位是熊勇,姓简的……”
  “楚飞!”辫子姑娘向思思忽然插口道,“对简先生不可无礼!”
  楚飞挑动着浓而短的眉毛,有些不服,却不敢与向思思违逆,躬身道了声:“是!”
  简昆仑微微一笑道:“既然自称老子,当然武功高强,我就先向这位老子请教了……”
  随即转向一旁的朱蕾道:“要打架了。”
  有了前次经验,一听要打架,朱蕾慌不迭站起来,闪向简昆仑身后。
  巧手金兰向思思皱了一下眉,缓缓说道:“简先生还请三思,兵刃无眼,一旦动起手来,简先生或将无妨,这位小姐……”
  朱蕾嗔道:“要打就打,少拿我当挡箭牌,我才不怕呢!”
  向思思睨着她哼了一声:“好吧,既然这样,那就得罪了!”
  那一条搭垂在她前胸的辫子,忽地自行撂起,蛇也似地在空中绕了个弯儿,盘在了她的颈项之上。
  简昆仑长剑在握,却迟迟不拔出。
  双方一番对答,看似无聊,却有必要。直到这一霎,简昆仑直觉到差不多了,才不惜出手。
  向思思作了一个不十分显著的暗示。
  楚飞,熊勇已双双扑身而上。
  前者一双判官笔,后者是一口雪花长刀,两般兵刃一股脑直向正中简昆仑的身上袭进过来。
  蓦地,简昆仑拔出了久握的长剑。剑势如虹,直指向当前的向思思。
  向思思悚然一惊,点足而退。哪里知道,对方剑招波谲云诡,极其不测。
  这一剑看似直逼向思思,其实却兼及侧翼,向思思急中不察,被迫得闪身后退,脚下方移,已知不妥,慌不迭再次进身,却已是慢了一步。
  简昆仑这一剑,施展的是极其诡异的分光剑式,一连三式,极是凌厉,虚实相间,有鬼神不测之妙。
  巧手金兰向思思发觉不妙,亟欲补救,其势已有所不及。眼看着对方剑势,光华极盛,刺目难开。楚飞、熊勇,一时俱为所慑,禁不住挫了一挫。便只是这么一顿的当儿,已为对方乘隙而入。
  叮当一响,熊勇手上的雪花长刀首当其冲地迎着对方剑势。只觉着手上一紧,其力万钧,雪花刀哪里还拿握得住?紧跟着一个倒蹦,已脱手飞出,笃!银光四颤里,倒钉悬梁。
 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,这口剑却闪向了另一面的楚飞,由他分开的一双判官双笔间,切了进去。
  楚飞大吃一惊,慌不迭往后就退,可来不及了,简昆仑这一式分光连环,原就是专为了对付他的。但只见剑势轻转,寒光乍现,楚飞拿着铁笔的一只右手,齐着手腕子,活生生地已被切落下来。
  叮当一声,连笔带手,一并跌落。楚飞啊的惨叫一声,一连几个踉跄,差一点倒了下去,一面咬牙切齿,用左手铁笔,快速地在伤处附近点穴止住了流血。
  却在这一霎,简昆仑已转身托住了朱蕾右臂,叱了声:“我们出去!”
  声出人起。
  呼!一片飞云轻飘飘,已自飞身窗外。
  向思思言之不虚,窗外果有埋伏。
  简昆仑、朱蕾身方落地,大片刀光闪动,一个既成的八人阵式,霎时间现了出来。
  非仅如此,两侧道旁连同着高起的屋角、瓦檐,都有人严阵以待。
  八个人、八口刀,配合着一定的脚步,一拥而上,呈现出一个八角阵式。几乎在同时之间,八口刀自空而落,分向二人包抄过去。
  简昆仑一只手紧护朱蕾,右手长剑爆发如虹,霍地向外抡出。当啷一声,竟将来犯的八人同时震得后退一步。
  朱蕾哪里见过如此阵仗,早吓得花容失色,嘤然一声,掉转过身子,扑抱在简昆仑怀里。
  人影连闪,巧手金兰向思思、熊勇以及受伤几至面无人色的楚飞,相继纵身而出。
  眼前地势,已是离开了解金刀饭店,一窗之外,便自是另一个世界。
  向思思身子方自纵出,旋即飘身纵上一堵高墙。尖声喝止道:“慢着!”
  既为一门之主,却也有她的威风。
  一声喝叱,众人顿时止住了攻势!端看她如何发号施令?
  所有人的眼睛,都集中在简昆仑、朱蕾的身上。朱蕾却是紧紧依向简昆仑怀里,头也不敢回一下,却不知这个举动,给简昆仑带来了许多拘束与不安,特别是这么多双眼睛,都向他盯着的时候,真有些不好意思。
  但是,保护朱蕾的平安,正是他奉为圭臬的使命,不要说让她落入敌手万万不能,即使略有不测,吓着了她,也不是好玩儿了……
  手挽玉人,嘘气如兰,这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旖旎感触,晕晕乎,飘飘然,若是平常时候,该是何等温馨受用?眼前他却是无能分心,却要投注于眼前的众多敌人。
  他却又满怀自信,自忖着不应为敌人所乘。
  “哟……”向思思发出了声音说,“好亲热呀,怪不得难舍难分呢!”
  她干脆抱着一双胳膊,“咯咯”有声地笑了。
  “既然这样,两个人都留下来算了……我们倒也省事了。怎么样?还要我们动手么?”
  朱蕾原本伏在简昆仑胸脯上,头也不抬,听见向思恩这么说,气不过地回过头来,狠狠向对方盯了一眼。
  “这个丫头真讨厌,我真想撕她的嘴!”
  说着干脆嘤地一声把头枕在了简昆仑的肩上,却小声嗔着:“看吧,这都是你惹的祸,好好在家里你要出来,这可怎么办?总不能又怪我吧!”
  她的身子更偎紧了一些,到底说出了真心话:“我好害怕呀……”
  简昆仑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,意在安慰。一双眸子早已把现场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。
  就实而论,眼前这个八人阵势,他并不曾看在眼里,倒是对面瓦脊间的一列强弩,以及身后墙、转角的三个暗卡有些讨厌。
  自然,这些对于他本人来说,并无顾虑,加上了一个朱蕾,可就不同,略有不慎,可就不堪设想,这么想着,着实不敢轻举妄动。
  他仍然信心不失!怎么想,那个假设的救兵,也该来了,岂能事有意外。
  巧手金兰向思思,眼见朱蕾众目睽睽之下,竟然对简昆仑做出如此亲密状态,真个触目惊心。
  正在这当儿,忽地传来大列马阵移动的声音。
  起初还只在隐约之间,继而蹄声得得,一霎间,势如高山滚石,而滚鼓……终至雷霆万钧,仿佛千军万马之势。
  大队人马来了。
  简昆仑终而现出了微笑,那一只拥护着朱蕾的手,至此才为之松开。
  朱蕾吓了一跳,两只手掀开了帽缘的面纱,向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:“啊……”
  简昆仑微笑道:“怎么样,我没有猜错吧,为我们解围的人来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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