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3节


  “死阿妹!今天是什么天大重要的日子,你竟然还敢迟到?还穿得比平日邋遢,简直不能看!”张采琪俨然一副“招待组之花”自居的样子,一看到阿妹慢慢出现,马上快手抓到角落大骂。
  不这样怎么行?她这样才不会被任何认识她的人看出来。尤其今天有一个人会出现,她还戴上最厚最丑的眼镜,更涂上暗色厚粉,真的是丑毙了。
  “算了,反正你不是正式职员,没有制服,也进不了会场,赶快套上这件临时员工穿的背心去后面帮忙。”
  “是!”阿妹一副嘻皮笑脸,跑到后面新式设备的超大茶水间。一群临时的员工正在准备休息时间的餐点水果。倪云裳趁机偷看——
  他正在气派庄重的超大会场的台前侃侃而谈对世界、对震宇未来的观察及展望,外表乍看还是英姿焕发、气宇轩昂。但实际上,他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不少,声音也没那么有中气了,即使旁人绝对感觉不到……他是在操烦那个不肖女儿的下落吗?倪云裳的眼眶浮起薄薄的水雾。
  然而她却又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管浩仰也来了,还坐在第一排。父亲的用心昭然若揭。
  倪云裳的感伤突然缩了回去。她的确还太嫩了。父亲挂心的还是事业,重于这个女儿太多太多了吧。
  加油,我不是池中之物,我会是人中之凤,老爸你看着吧!倪云裳在心中坚定地告诉父亲。中场时间,全震宇各个部门美女群鱼贯进入茶水间,小心端着餐点,好送进会场,像是一群很乐意服务的高级侍女,端着“希望”——希望这一端就端出好恋情、好姻缘,然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。
  “阿妹,这里没你的事了。洗手间一定要保持干净,快去打扫。”林珍芹没被选入招待组,已是不必怀疑的当然惯例,但仍是心有不甘的找人发泄。
  “喔。”
  倪云裳连忙跑出去。反正现在人多眼杂,她也要避避风头。
  没想到一转角竟看见父亲及管号,和一群外国人谈谈笑笑迎面而来。她连忙闪到旁边的楼梯间。
  “好险!”倪云裳在心中叫着。
  看着父亲对着管浩仰流露赏识、满意的眼神,以及管浩仰和那些外国来宾从容不迫,以英文流畅对话的自信神情,她的确好生佩服——管号,真的是人才。不过她能就事论事,不易情绪化,也是自己最大的优点,更是她能从商的本钱,她有自知之明及这种自信,可惜父亲从来不了解,更不曾发觉。
  真的了解她的人是管浩仰,可惜自己不能对他……
  没错,他们正是所谓门当户对的两大家族。管氏集团的企业遍及海内外,和震宇是势均力敌。他是独子,是当然的接班人;而她家就是……能亲上加亲,是两方都会额手称庆的天大美事。这是多少达官贵人,所看好的珠联璧合哪!
  但无同袍的她,只能注定被命定、被安排吗?她不要,她要自己做做看、闯闯看,不靠另一半、不靠她的男人,而是靠自己;她要累积足够的实力,接下父亲打下的江山,也能呼风唤雨,享受做事业的快感。她的理想,简单说来,不是为了自家赚钱,而是让她底下的每个人都有钱赚,这才是真正的成就感。
  但观念心态保守传统的父母不懂,他们依旧照着以前的老想法——以为女人终究只要嫁得好归宿,就是一生最大的福气,夫婿选得好,就代表一切会美满;尤其是管家这个独子从小看到大,人品、才貌、家世都没话说,对唯一女儿又真心呵护……这是多么难得的恩赐!偏偏这女儿是逆骨、是叛徒,不但当时轰轰烈烈的订婚典礼竟然敢逃婚,让所有冠盖云集的大人们错扼不已,更让双方家长失尽面子,还更趁此机会离家出走,消息全无;甚至躲到最危险也最安全的、打死他们也料想不到的地方……
 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!
  既然父母不曾公开她,她也乐得潜伏在自己家里做“大事”,观察震宇的事业系统,横向纵向、上下部门的各种运作及交流。整个月下来,她已大致了解各个单位的优劣功能、效率前景、甚至是人际风气了。
  像总附五的那些女员工只不过是爱搬弄口舌,根本比不上企划部门的上下交相贼;尤其那个部长施达昌,对外收取回扣,对内剽窃手下智慧,还打压忠良职员,这颗震宇大毒瘤,才真正是需要除之而后快的祸害,非早日抓到他的把柄,一次利落割去不可……
  她心有所思地走向洗手间。
  心里正在想要到哪里再去收集“资讯”时,突然间,倪云裳瞥见角落暗处,有一个花白头发的外国男人,一手撑住墙壁,一首抚着胸口,状似十分痛苦。
  “对……不起……我很不舒服……”他是用法文说的。“我心脏病……又犯了……拜托……我右边外套……口袋里有药……”
  倪云裳敏捷地从他的指示中,各倒出五颗黄色白色药丸让他吞下。
  男人和善感激的眼神看着她,勉为其难地说:
  “小女孩你是我的……救命恩人……你竟然听得懂……我的语言。”
  “你别说话,保持体力好吗?我先带你上医护室……”现在是救人第一呀!
  然而话语未完,她沉重下垂的肩头突然轻了。一个外型挺拔的男人接下她的使命:
  “先生你还好吧?”这男人也会讲法文!他听到她说话了?
  “多亏这位女孩的……及时抢救……”
  汪嘉骏这才看到这位穿着临时员工背心的女孩正面——这不是他日思夜思的那个“她”吗?可是怎么变得这么黑,这么……不一样了呢?
  “你是不是上次——”汪嘉骏直觉就是她。
  倪云裳觉得不妙了,马上拔腿就跑。
  只见她又一溜烟地跑掉,她是不是已经很习惯“跑来跑去”?徒然留下只能看她“落跑”,却一时无法阻止的两个男人。
  ***
  “贵公司真是人才济济呀,可惜当时没有把她留下来,也没问她名字。这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了……”杰洛狄尼还喃喃说着。
  若真出事就大条了,所有人都在心中谢天谢地,拜起各方神明了,还有那位不知姓名的神秘女郎。她真是震宇的福星呀!毕竟这位杰洛狄尼先生,是法国代表中最德高望重、最有钱有权的一位超级人物;今年初才当上全法国总工会理事长,其身份的显达高贵由此可知,若真挂掉……搞不好连中法两国的经贸关系都会出疙瘩。
  倪傲天实在非常赏识这位急救得当的年轻人。他知道这个汪嘉骏,是科技部门的首席工程师,也是部门领导者,每一年为震宇赚进大把钞票。他的震宇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呀,太好了。
  “我的身边总是无时无刻都有人围绕呀,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去‘解放’一下,偏偏就碰上这种状况,哈哈哈!我注定是不能孤单的命呀……”杰洛狄尼虽轻松地说,但看得出心有余悸。
  “杰洛狄尼先生,我们董事长请你放宽心。中国人讲‘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’,接下来你会好事连连的,包括和我们震宇的签约成功。”
  汪嘉骏遵照指示,再把倪傲天的意思翻译给这位法国人听。他一开始就对倪傲天毫不掩饰地喜爱自己视若无睹,也对杰洛狄尼的再三感谢无动于衷。
  他只想去追她呀!
  如果那是他逐不出去,却又找寻不到的幻影的话。
  他才知道自己以前多么夸张,一个礼拜?如今已一个月了,事实只能证明他的失控早已超乎想像,即便是他思念过度的幻影。不管如何,他都想要再确定一次,再见她一面。
  她的法文讲得多么轻柔好听,不,她的声音应该本就是如此悦耳吧。即使她的外表变得不一样了,但对他的吸引力,竟然丝毫未减。
  而“这些人”何时才能让他走?
  这个法国人是众所皆知的古怪老头,他只是受老板之托翻译,忠人之事而已。倪傲天也是个闻名中外,老谋深算的老狐狸,想赌一赌,看看能不能趁胜追击,好争取亚洲独家代理权?只要有脑袋的人,都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。
  只见杰洛狄尼也若有所思,回着莫测高深的微笑。
  “好!我可以不考虑日本的三菱、南韩的金星,只要你们可以找到刚才那个救我的女孩——说服她让我招待一个礼拜,做我的干女儿,顺便和我的小儿子结婚这三个条件,我就答应和你们签约。”杰洛狄尼很阿莎力地说出决定。
  所有在场人员,全部惊讶不已。
  这个老头在想什么呀?脑袋古怪的有够彻底。第一个条件,算是合情合理;第二个条件,勉强说得过去;第三个条件,简直就是……太扯了!什么叫“顺便”?搞不好那女人都有两三个小孩了,还有他的小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?要让他这样随地抓媳妇?
  只见倪傲天击掌大笑。
  “没问题!我们等着签约吧!”
  倪傲天从没想他一生中最大金额的交易,竟然在三言两语之间搞定,而且还得靠一个看不清楚长相就落荒而逃的女人,看来他平日太重男轻女了,哈哈!虽然杰洛狄尼开的条件实在太夸张,但只要找到这女人,一切就好办了。他有这个自信心,反正有钱好办事,虽然只有汪嘉骏这个唯一的目击者,但已经太够了。
  他十分得意,拍拍汪嘉骏高大又结实的肩头。看着汪嘉骏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  汪嘉骏当然懂,却感觉十分不舒服。
  他当然很乐意找到“她”,但仅对他一人而言!他不要她卷入这场交易、这个条件,她不是工具,更不是筹码。
  他会保护她的。
  老板相信他,而且是信得太过度了。他太了解倪傲天的志在必得,但倪傲天却一点也不了解他。他只能说:对不起,我不能让你称心如意;若是其他目击者,才能保证老板你的天大好运及惊人进帐,但你却碰上了我。
  这是他对震宇唯一想背叛的事。这个法国古怪老头,也未免太会替别人自作主张了。
  就在江嘉骏思考之时,贵宾室进来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。汪嘉骏的炯炯目光不禁和他对上,而那男人竟也不甘示弱,用锐利眼神回敬他。
  怎么回事?还没交谈过的两个人,面对面竟然就像天生宿敌;即使是惺惺相惜的感觉确实澎湃在胸,觉得对方是难得一见的气宇轩昂、气势非凡,也无法对他抱以平常心。
  而他在对方的目光中也读出相同讯息。
  “来来来,浩仰,这位是我们的贵客,杰洛狄尼先生。”
  “你好,久仰大名,我是管浩仰。”
  管、浩、仰。
  江嘉骏把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刻进心中,嗯,传说中的“驸马爷”……看来很不错,绝不是脓包,加上老板现在大肆介绍给贵宾们,看来入主震宇是不必多久的事了。
  汪嘉骏的眼睛,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场面。
  只见倪傲天热络地拉拢管浩仰和杰洛狄尼,正是在为准女婿日后的接棒铺路。而这家伙也不教人失望,一口标准的法语,和令人亮眼的大将之风,的确是难得的人才。
  倪傲天此时就用不上他了,只用上他的准女婿。从来不甩上司看不看重这一套,只要把自己做好的汪嘉骏,在那一瞬间,内心竟莫名其妙有点在乎。
  管浩仰和他只能,一是天子,一是诸侯吗?
  汪嘉骏抛开这个倏忽兴起、荒谬无聊的念头,静静退出这个早已忘记他的地方。
  而相谈甚欢之中,管浩仰的目光,竟然也在最后一秒,有意地和他对上。
  ***
  “唉,美国的布莱德史密斯、德国的文生史特劳夫,以及日本的相泽隆史是我们招待组公认的三大帅哥喔!有次休息时间,我送上毛巾给布莱德,他还紧抓着我的手不放呢!隆史更是对我频送秋波,就只有那个德国佬像木头一样,死板板的,真是世界首推的严肃民族,不解风情的大呆头!”
  看来今年张采琪颇有斩获,每一个想沾惹的,都沾惹到了。
  “我看,那个美国和日本的都是他们那国的猪八戒转世,都对全场每一个女孩子下手吧?而那个德国的,想必是怕死送上门来的女人是某种病的带原者,还是不碰为妙哩!送上来的货色又不是多好……”
  “你!”
  又来了。每日一吵时间。
  不过张采琪看来心情很好,不理痘花的疯母狗乱咬,继续说:
  “你们知不知道今年最ㄅ一ㄤ、最八卦的新闻是什么?”
  大家的兴致全被张采琪挑起了,全部专注聆听,连痘花也大气不敢一吭,生怕漏掉一点点马路消息。
  “是其中最有钱的法国老头,竟然看上救他一命的扫厕所的女人!听说找到那女人不但公司好处多多,那法国老头还要娶她为妻喔!实在很给她麻雀变凤凰的,够劲爆吧!”
  倪云裳的耳朵竖了起来。
  所谓“谣言止于智者”确是真理。看来,杰洛狄尼想找到她是千真万确的了。其它,则是众说纷纭的口舌传播,各有版本,不足为信。比如送“那女人”一千万的钻石珠宝呀、做他台湾的情妇呀、给她买座小岛当作谢礼呀……简直比连续剧还精彩。
  其实,杰洛狄尼何必这么挂心她呢?她是不可能现身的,除非那个汪嘉骏站出来,因为他是唯一的目击者。
  她和他还真有缘呀。还记得急救杰洛狄尼之时,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乍然发亮,而且敏感又专注地盯着她,好像心中一直记得她。难道他也对自己念念不忘吗?
  天哪!她又在胡思乱想了。难道她也这么无聊,老想这些她从不挂心的、风花雪月的事情?言归正转,以后就算她想赖掉,当时为了救人第一,脱口而出的法语,也赖不掉了,就算装白痴,推说胡乱猜中的,也无法自圆其说了。
  这下她的身份曝不曝光全靠他了。可怕的是,汪嘉骏好像真的记得她……
  “你是不是——”他为什么要这么问?
  只能说接下来她在公司的行动要更谨慎、更小心了。不管汪嘉骏想不想揭发她,她总是有“把柄”在他手上。这种感觉真讨厌,她有最坏的打算,顶多她豁出去了。她决定不受任河威胁!
  “不好意思,我要提早下班了。我今天和跨国菁英有约!”张采琪雀跃地说。
  难怪她今天心情会很好,没有和林珍芹多费唇舌。只见她如花蝴蝶轻快地飞走了。虽说跨国会议昨天圆满成功地闭幕了,但许多“余波”才正要开始呢。
  “我也要先走。”林珍芹也很忙碌地梳妆打扮,一点都不放弃任何渺茫的希望。
  “我也是。”
  不会吧?孟铃铃?
  只是她的神色慌张,也没有任何打扮的迹象,一点都不像要去赴男人的约会……她怎么了呢?
  孟铃铃一副来不及说的样子,只投给倪云裳一个好苦涩、好无奈的微笑。有问题……真的。
  而她自己的问题,更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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